我脑中一片混沌,反反复复的闪现着当时程辉对艾米说过的话,竟与现在他口中的言语有几分相似。艾米爱程辉是错,我与沈翊也同样是错,因为在我一厢情愿的爱着他的时候,心里以为的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他。那么我们的结局呢,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说起来不太好听,但他脑子有问题,我不能跟着一块儿往里绕,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缓过那股劲儿来,才扶着墙站好,试着让他恢复理智,说:“你冷静一点,沈翊你好好想一想,我带他来这里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来是因为王圳和蓉蓉,不是因为他,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问王圳。”
他依旧不悦,我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破罐子破摔的推开他,想着大不了就是挨顿打,反正他话也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没必要再去顺着他,而且我讨厌透了这种你掏心掏肺到最后,人家还嫌你太血腥的感觉。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为什么总是怀疑我?我跟你有仇吗?还是我故意害过你什么?我是带你去医院了,可我没想过要把他留住,徐医生不是谢文初,他不会也做不出那种事来,我只是想帮你治病,想让你做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疯子。你现在就应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过一辈子?是,我承认,是我先招惹你,但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现在也只是想帮你,我不想再看你这样可怜又可悲的混下去!我是爱他,可他是谁创造出来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沈翊,明明就是你把自己逼成这样,凭什么全都怪在我身上,你承认一句自己的感情有这么难吗?”
他眼神里满是敌意,又在断章取义,冷硬的说:“就算我真的疯了,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吗?”我反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他就像一只需要一个拥抱的刺猬,用满身锋芒把自己包裹起来,但我明白他在这些尖锐的利刺下掩藏的是什么,所以我愿意给他一个怀抱,同时来维护好他戾气下的敏感和脆弱。
我说:“我的同情心没你想得那么多,何况在我眼里你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希望你不要太会错意,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感情,还对你怀有期待,不希望乐乐以后没有父亲。我爱他是真的,对你也是一样,你必须接受他就是你的过去的事实。”
“这不关你的事。”他语调平平,原本防备的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我注意到他肩膀的舒缓,也跟着在心里松了口气。
“我该说的都说了,怎么想也是你自己的事,反正我的想法不会变。”我说,定定的瞧他一眼,“我等了你十一年,你知道我的固执。”
他眼底一颤,手攥得更紧,瞪着我,“你等的不是我,我确定。”
“以前的确不是,但现在是了,在你许诺三年给我一个答案的时候。”我往他面前走一步,他却立刻退开,我站在原地问他:“你想好了吗?接受他,还是要继续排斥下去?”
我知道让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忘记另一个人格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觉得他此刻像极了一个胆小鬼,他还想要变好,就应该去面对这些他所逃避的东西,而且这在我们正常人的眼里,分明都是些平常的事。
我讨厌他把自己变得冷血,不敢承认自己感情的样子。
沈翊沉默了很久,转过身说:“比起承认他,我宁愿接受这是一种病态,他不应该存在,如果有办法,我会杀了他。”
他一顿,冷笑了下,问我:“路上那场车祸,你觉得为什么车子故障我会察觉不到?”
“是他剪断了刹车线?”我大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这事关生死,他不应该有这种胆量,而且他是在什么时候做的,我睡着之后吗?
“我没想过要对他下手,现在是他先做出这种事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平衡。”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你不是在车顶拿到了Mars的面具吗?”我想找到一个理由来否认他,因为这太难让人接受,他的次人格会想害死他,这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我能感觉到。”他说,“只是当时控制不了。”
他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烟,手有些抖,轻蔑的看我一眼,“如果当时你没在车上,事故不会是现在这么简单。”
我还是不想接受这件事,问:“会不会是其他的人格,不是他。”
沈翊脸色很难看,皱着眉,“其他的会保护你吗?你根本没受伤,是他把你打昏过去,之后去找了谢文初,一直在试图压制我。”
我更诧异,“可是他说只有在诊疗室和刚才你得到控制权之前清醒过两次,你昨天不是还跟陈锐在一起吗?”
他不耐,烦躁的随口说:“我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在谢文初那里的时候,陈锐打过电话,他没办法应付,只能躲开,但之后我酒喝得太多,加上体力不支,争不过他,才会让他嚣张这么久,生出想要代替我的念头。”
“你知道谢文初给你打了什么吗?”我忽然想到。
他闭了闭眼睛,提到谢文初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说:“只是镇定剂,只有我睡着他才能出现。”
我彻底被绕晕了,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有心机,这还是当年那个善良单纯的男孩儿么?
沈翊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冰冰的说:“你别忘了他用的也是我的身体,当年他跟你甜蜜的时候,我不是一点控制权都没有,至少你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别把他想得太好,提醒你一句,那个差点杀了黄建清的人可不是我。”
我心里凛然一震,“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又是一阵沉默,目光涣散,再开口语气带了份决绝和狠戾,“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会再接受身体里有别的人格的存在。”
他是有一定控制欲的,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用力全力也要时时刻刻握着主动权,可这次事情的发生,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这份主动,陷入了无法预知的危机里。
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就这么选择最后一条路,那才是没办法的下下策,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
我想劝他,又想不出词汇,只好说:“你也想想乐乐,他忍心他变成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让他的朋友都歧视他、孤立他吗?”
我故意说的严重,沈翊果然有松动的样子,我想着先铺垫,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提出去徐医生那里治疗的事情,接着跟他说:“你爸在爆炸的时候没有想着逃跑而是救了你,你现在若是轻易的放弃自己,对得起……”
“别提我爸!”他忽然变得暴躁,呼吸急促,死死地瞪着我。
我僵在那里,他以前也没有这么排斥沈源,还让周岩尊重他,还为这跟他起过争执,怎么现在会这样,还是说他那时候不记得,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猜想还是与他的精神状态有关,我也看过心理医生,有过那样的一段时间,所以坚信有时候人的情绪悬在这个临界点上,表现出的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因为他已经没有气力去伪装自己。
“他是不是打过你?”我试探着问,把话说得含蓄,没有上升到那种会让一个人疯掉的虐待。
他身体微微战栗,喑哑着嗓子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提他?”我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真的是沈源吗?
他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龟裂的嘴唇有些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明显的暴露了出来,指骨处捏的青白,满脸都是冷汗。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你既然忍的这么难过,就把话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不语,我仔细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说:“你和沈岩都是他的孩子,你却在沈岩出生之前从来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对外也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他并不喜欢你,所以给沈岩留了后路,却逼你来接他的班,你小时候,他……”
我话没问出口,他猛的甩开了我的手,声音颤抖,“我承认我恨他,他死了我从来没有伤心过,我的第一反应事他害了我妈。你说得对,我就一个不受宠的长子,我的存在只是沈岩的替身,他的保护伞,这样你满意了?”
我被他噎住,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失态过,在知道一些东西的同时,忽然觉得自己跟谢文初一样残忍,又想要挽回一点,喃喃的说:“他……他以前可能没有做好一个父亲,可是至少,他也给你留了退路,给了你沈易这个身份,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
我忽然找不到一个词汇来形容。
沈翊对我的话排斥的厉害,说:“你以为我愿意成为他?你知道我为了这个身份付出过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他这样做是为我好?”
他扯开了领子,一偏头就露出脖颈侧后,下部连到肩膀的一道疤,表面看起来是被什么东西剐蹭留下的,可我以前看过,那是二次伤,重叠在上面而已,原本应该是撕裂开的一道口子,没有缝过针,所以看起来有些吓人。
沈翊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自嘲的冷笑了下,说:“我从小被他扔去练搏击,这是师傅打的,每个人身上都是这样。沈易死在那场泥石流里之后,我为了变成他去做植皮掩盖身上的疤,手术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多,我自己签字,自己在医院里等愈合,每次回家还要在沈岩和妈面前装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时候他管过我哪怕一次吗?如果有选择,我宁愿跟妈一起死在那场爆炸里,也不愿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我愕然愣在那里,看他话说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满脸都是汗水,虚脱般的看着我,好像如释重负,却又痛苦的弯下腰去,手缓缓地抱住了头,身体摇摇欲坠。
我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慌忙的扶住他,不知所措的喊着他的名字,只知道要快点送他去医院,出了那个小屋,没走出两步,正好撞到了正要离开的陈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