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内谷,一座阁楼中。
“雨似乎小了?”一道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确实是小了些。”半晌之后,有了回应。
二楼处,一名穿着淡蓝色裘袍的女子轻轻地推开了窗门,拉出的一丝缝隙瞬间便被冷风填满,冰冷的风夹杂着泥土的气味扑在窗前女子的脸上。
柳寒烟连忙合上窗门,转头轻声问,“那要出去看看吗?”
林幽端坐在木桌旁,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火,压低着声音道:“雨是小了些,可路上还有积水,怕是不方便行走。”
“积水……”柳寒烟愣了一愣,忽然觉得话中还有别的意思。
“寒烟姑娘天生聪慧。”林幽没来由地夸了柳寒烟一句,倒是让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寒烟想了想,随即试探地问,“是否缺一位扫水的人?”
“本来是缺的。”林幽美目一凝,“现在……不缺了。”
“什么?”
“有人来了,就在楼下。”
柳寒烟愣了一下,有些紧张,“是谁?”
“他就站在门口,却不肯进来。”林幽面色平静,“哦对了,他似乎是和你一块来药王谷的。”
“一块来的?”柳寒烟眉头一蹙,随即舒展,“是青叔啊!”
话音未落,柳寒烟便已经迈开了步子,走向楼梯。可还没待她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数息之后又回过头来,面带疑色地看向桌旁的林幽。
“林姑娘,你似乎知道些什么。”柳寒烟心底泛起一抹疑惑。
林幽莞然一笑,“寒烟姑娘说笑了,药王谷的事情,我们不都知道一点吗?”
“不是的,林姑娘知道的事情,有很多都是我们不知道的,就比如……青公子的身份?”柳寒烟摇了摇头,试探地问了一句。
“这个我不知道。”林幽摇头叹气。
柳寒烟心中一动,林幽的语气似乎是懊恼于不知道这个秘密,而并非是想隐瞒什么,这更让她好奇其中的联系。
“有些事情还是别多问的好,毕竟关心的事情多了,难免就会顾不到自己。”林幽深深地看了柳寒烟一眼,“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柳姑娘。”
柳寒烟眉头一挑,心底微微一沉,林幽的话在她听来总是别有深意。不是寒烟姑娘,而是柳姑娘,这一字之差,其实意味着她身份的转变。寒烟纯粹是指她本人,而柳这个字,却不仅仅只是她本人,还代表着并北的柳家。
林幽见柳寒烟脸色渐沉,也是不在多言,只道了一句“还是叫他进来罢”之后,便低着头继续注视那盏烛灯。
柳寒烟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楼梯下了楼去。
阁楼外,柳青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从屋檐的边沿溅下来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半片后背,而他的脸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者说是冷漠,直到……门开了。
柳寒烟拉开了屋门,两人刚一见面,还不待柳青开口,柳寒烟便二话不说,将他连扯带拉地带进了屋中。
刚一合上屋门,柳寒烟便忍不住地嗔道,“你怎么不直接进来啊!外面雨很大。”
“习惯了。”柳青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火坑中,蹲下身来,取了点柴草,将其点燃,头也不回地说:“来,别冻着了。”
柳寒烟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侧脸,鼻头不由地一酸,心底深处忽然多了些莫名的触感,从小到大似乎只有青叔一人会这么关心她。
“楼上有客人?”柳青随口一问。
“是,也是来药王谷求药的路人。”柳寒烟压着声音说。
“还是少一些交集为好。”柳青又添了把柴草,“人心总是难以看透的。。”
柳寒烟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问道,“那……我们何时离去。”
“求到药了吗?”柳青又问。
“求到了。”柳寒烟低声回道,只是犹豫了片刻,却并未将药王辛尘风说的驱寒之法告诉柳青,因为这之中涉及到了那个叫青守的人,他们两人虽并无交集,可潜意识里,柳寒烟却觉得那个叫青守的人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嗯……”柳青不再多问,只是站直了起来,“外面路上积了点水,晚些再走吧。”
“积水……吗?”柳寒烟心跳开始加快,下意识地抬头朝着楼梯处的二楼看去,正好看到了正在下楼的林幽,悄无声息地……下来。
“林……姑娘。”柳寒烟只觉得嘴里有些干涩,“你怎么下来了?”
林幽下了楼,径直走到柳寒烟的身旁,然后冲后者笑了一笑后,又对一旁的柳青道,“这屋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柳青先生觉得呢?”
柳青沉默了,随即转眼看向柳寒烟,眼中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柳寒烟咬了咬牙,面露犹豫之色,只见其刚下定决心,准备开口之际,便听见柳青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小姐,外面的水很深,山路也陡,还是小心为妙。”柳青冷漠地说。
“确实如此。”林幽浅浅一笑,完了后还补充一句,“不仅仅是寒烟姑娘要小心。对谁都一样。”
柳寒烟面色一沉,再次犹豫了。外面水很深,不就是很危险的意思嘛。对谁都一样,岂不是说……
“还是去看看吧。”柳寒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柳青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坚定,“这里太闷了,不去看看,我不放心啊。”
柳青沉默了,纵使自己心中不愿,可既然小姐想去,那便去吧。
“柳先生可愿先行?”林幽突然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什么?”柳寒烟惊疑了一声,“为何要……有人先行?”
“山中积水,得需柳先生清理。山路陡峭,寒烟姑娘还是慢些走比较好。”
“那为何不能是你先行?”柳青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幽。
林幽叹了口气,“我只是玄境,趟不过这滩浑水。”
“可你知道的很多。”
“是吗?”林幽转身向门口走去,“我也不想知道这些,可只有这样,才能救他们。”
“救谁?”柳青继续追问。
“救……那些本该离开的人。”只听见吱呀一声,林幽拉开了木门,转头道,“放心吧,你们也是一样的。”
柳青和柳寒烟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像是一团迷雾,看不清亦摸不透。
……
茂密的山林间,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红色气浪贴着地面向四周翻涌,整片山林一时间犹如一片暗红色的海洋。
云端之上,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长空,万里阴云被点映上几分阴沉的暗红色,汹涌如潮的杀意弥漫在空中。
王默提着黑刀,健步如飞地走在林间,鼻腔中不断涌入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而他却一脸冷漠,目光如刀般坚定,远眺向前方的……战场!
就在王默目光所及之远处,一道靓丽的身影在山林间的一片空地上起舞,周围的土地早已千疮百孔,一道道令人惊骇的刀痕深深地被印刻在大地上,银白色的刀光从女子身旁向四周溢出。
“嗖!”
一道黑影如阴灵般游过,呼啸而过的银白刀气总在最关键的时刻与那道黑影擦身而过,一切似乎都是偶然,却又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一样,每一刀永远都只差一点点!
东文兰月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烦躁,无论她挥出的刀气斩向何方,始终都会差那么一点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触手可及的机会不断地从指尖一一流过,不禁让人懊恼不已。
皎洁的月光下,无数枯叶在空中飘零,忽有劲风吹过,掀起一片淡黄色的浪潮。东文兰月就如同一只在淡黄色海洋中翩翩起舞的蝶,“月开”上的光华划出一道道洁白如雪的刀气,似雪莲一般在山林盛开!
还要再快一点!东文兰月咬了咬牙,疲乏的身躯忽然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已经渐渐能够捕捉到苏骞移动的身影了,真的,真的……就差一点点了!
“呼”!一道洁白的刀光一闪而逝,绚烂的火花在黑夜绽放开来。
兵器交击的声音,苏骞的身影突然浮现,暗红色的短刀在右掌中不断鸣颤,似是遭到了重击。
“抓到你了!”东文兰月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从原地射出,高举着“月开”劈斩向苏骞!
苏骞面不改色,只见其一步跨出,单手反握泛红的短刃挥向前方。这一刻,他那看似羸弱的身躯突然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以至于脚下的大地出现了一片的龟裂。
“砰!”大地被巨大的力量撕碎,一时间尘土飞扬!
茫茫黑夜中突然刀光爆射,红白两色的光芒在这一刻猛地绽放。
几乎是一触即退,两道身影在巨大的力量下同时倒飞而出,两人又同时落地,东文兰月退了三步,而苏骞仅仅只退了一步。
这一刀,高下立见。
“你撑不了多久。”苏骞低头擦拭着短刃,淡淡地说,“幕刃,可并不弱于你的月开。”
东文兰月眉头微蹙,本来还有些迷惑的她在下一刻便明白了苏骞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顿时便感受到一股阴寒至极的灵力在她的体内肆虐,那是苏骞刃中的杀意。
“封!”东文兰月低喝一声,左手食指和中指在胸口处连点数下。
“这封穴的手法……”苏骞目光一凝,眉头皱了皱,“是东文氏独有的?”
“哼!”东文兰月冷哼一声,将刀斜于身侧,左脚向前跨出一步,目光冷然,周身刀意迸溅!
“这封穴的手法居然能有如此奇效。”苏骞不禁感慨了一句,东文兰月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在清楚不过了。在体内灵力冲突之时封住穴脉,这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一件事,而要想在穴脉被封住之时使用灵力,那可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了。
只是……这东文氏的封穴手法似乎和寻常的手法不一样?
苏骞眯起眼睛,气息如毒蛇般阴冷,只见其缓缓后退,整个人又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苏骞想再一次隐匿于黑暗中,可东文兰月又岂会让他如意!
“月华!”东文兰月娇喝一声,连挥数刀,月开的刀刃上凝聚出月牙状的白色刀气。刀气如摧枯拉朽般穿过茫茫黑夜,照耀了整片山林!
刚刚藏匿进黑暗中的身影顿时无处遁形,只得现身接下迎面挥斩而来的刀气。
其实,按照苏骞的实力,就算直接与东文兰月正面硬撼,也不会因为兵器的长度而落入下风,因为无论实力和状态,他都更胜一筹。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了避让,隐匿在黑暗中似乎不是为了消耗东文兰月,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东文兰月心中同样有这个疑惑,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引她出刀的陷阱,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就算是陷阱,情况也不会更糟糕。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文兰月竟在与苏骞的交锋中隐约占了些上风。
东文兰月想不通,却也懒得想,一切都不如挥出一刀来得实在。
“善刀者,鲜有心机,既一往无前。”
在东文兰月的刀气之下,苏骞徐徐而退,化解了来势汹汹的刀气。而在下一刻,东文兰月的刀真正地到了!
斩!一刀向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东文兰月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月开的刀意似乎在她的掌心流转,然后沁入体内。“人刀合一?”东文兰月的脑海中忽然泛起这个念头,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
“呼。”清风拂过,山林似乎应如夜景而寂静了几分。
正在倒退的苏骞脸色猛地一变,整个人的身形也忽然变得虚幻了几分,一层白雾自周身弥漫开来。似如潮水般的灵气在体内沸腾,这位久负盛名的冥河大家主终于全力以赴了!
在江湖中,鲜有人能让这位苏大家主全力以赴,饶是东文氏的老一辈们也难以做到,可东文兰月做到了。论修为,她不及他;论心性,亦是如此;论刀法,东文氏的底蕴更是远不及冥河。但,“谁说东文氏的女子不善刀?”这一句话,很多年前她曾在帝都的街坊大喊过三声,那一日帝都中无人不知她东文之女。
彼时是为偏见而苦于刀,今日则仅仅只是为心中之喜好,便再无他想。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当初东文氏的老人将这把刀给予她,不是因为她的天赋,而仅仅只是因为她喜欢。
原因很简单,所以很难让人相信。可刀,本身就没有曲折可言,一往无前矣!
东文兰月高举着这把久负盛名的名刀月开,一双美眸中白光大盛,无穷止尽的刀意压低了这片大地,也卷起了不尽的尘烟。这一刀,将为她斩断多年的心结,所谓的偏见在她心中不复存在。一句她听了很多年依然烦躁不已的话忽然回响于耳畔。
“善会刀者,惟好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