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眼神能收敛隐藏的话,李二哥,你一定可以因为有我这末一个兄弟而大大骄傲了。因为那时候我一定是天下武林前几名内的顶尖高手,可以列入‘宗师’身份了!”
李二哥道:“听说很多修炼内功相当不错的人,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莫非你现在内功还很差,但如果很差,人家何必注意你?”
赵小刀眼睛望住鱼贯登上渡船的人,口中答道:“因为我这门内功比较特别,所以我虽然已炼得很不错,却还不能内敛英华,必须要外功配合突破某一层界限。‘外功’意思是武功招式,不论是拳脚兵刃都可以。唉,总之我内功其实已经很好,可惜外功配合不上。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一年之后一个月之后,甚至一天之后便脱胎换骨,便能够雄霸天下武林,连仙霞派的霍静堂真人也不怕……”
他知道这些有关武功无上境界的话,对李二哥来说是太过深奥玄奇,李二哥一定不能完全了解,所以他停口不说。
沉默并非一定表示孤独寂寞。但现在赵小刀却的确感到孤寂。
这个世上居然还没有人能了解他,也无人能知道他的秘密,更无人能分享他内心的感情世界。
纵然是在摩肩接踵的街道,纵然是筵开百数十席酒酣耳热,纵然是笙歌盈耳倚红偎翠,却教他如何能不寂寞能不觉得孤独?
凉沁沁的雨丝忽然笼罩大地以及茫茫大江上,雨丝中蕴含着春天醉人的气息。可是由眼前繁嚣的码头,远至无穷尽的天涯。却依然是一片凄清一片孤寂……
阿秀的心已经淌出鲜血,已经碎成一片片。
因为她居然看见赵小刀。
赵小刀也看见她,而且前后一共瞧过她两眼。但赵小刀竟然理都不理她。
因此她的心碎成片片。因此她的心淌血!
赵小刀并非没有真正看见她。亦并非由于情势所迫(例如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而不敢认得她。
事实上阿秀亦全然没有怪责赵小刀的意思。她只不过好像坠入噩梦中,好像被鬼魅压着。虽然曾经用尽每个细胞的气力挣扎叫喊,奈何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她不但食过药(使她浑身无力),而且还被闭住穴道。
所以她连小指头也动不了,连哼唧之声亦发不出。所以她脑子虽然清醒,眼睛虽能视物。却仍然是在可怕的梦魇中!
现在诸天教的人,一共是三名白衣白裤的轿夫,以及四个凶神恶煞的杀人好手,簇拥着她渡江前往绍兴府。
诸天教的势办已经扩张到绍兴,所以教中有些重要人物长驻绍兴。
例如掌管诸天教大权的胡一粟真人(帮主令狐次道的师叔),就已经从无锡的根本总道场(即总坛)迁往绍兴,以便发展浙东各地的道场。
所以天下武林都忌惮万分的“天罗地网”冰雪二老,一听胡一粟真人的大弟子徐清心道人说:“这个少女是最佳‘炉鼎’,赶紧送给师父瞧瞧。”
冰雪二老马上派人把阿秀送去绍兴府。当然他们都是老谋深算之人,所以用了一点手段,便使得任何人就算面对面瞧看阿秀,就算瞧三日三夜之久,也绝对瞧不出她就是“吴秀纯”。
阿秀的恐怖噩梦就是这样形成。她想叫她甚至想咬断舌头死掉算了,可是她只能“想”而已,她的叫声和眼泪只能吞入自己肚子。
阿秀并不怨恨赵小刀。因为她知道自己面目全非,知道连轿子也写着使人错觉的字。总之赵小刀应该认不得她,她心碎痛苦只为了自己命苦而已,并非怪他。
渡船渐渐离开码头,渐渐划入茫茫大江中。
春雨依然潇潇飘洒,春天已回到大地,但阿秀心中却感到比严冬还寒冷,比大漠还要荒凉,比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寂寞孤独!
茫茫江水,春雨孤行!
当你必须“一招”就杀死敌人,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局面都大变特变。这时你心理上的负担,自然此赌局中用全副身家孤注一掷还紧张沉重。
仙霞派的四个人——两道两俗——正是陷入如此可怕的情势中。
因为他们的领队,那位五十余岁的老道爷冯玄慧真人,背心要害被一把鬼头刀顶住。这还不打紧,更可怕的是冯玄慧真人的咽喉亦被一支五尺铁矛顶住。
前后任何一支兵刃只要向前推送两寸,冯玄慧便立即“兵解”(道家术语,即因被兵刃杀死)。
冯玄慧武功在仙霞派只算第三流,但他的江湖阅历和才智却是第一流。加上辈份很高,所以这次杭州之行由他领队。
可惜他武功差了一点,所以人家使出最平凡普通的绊马索之时,带头的冯玄慧坐骑被绊跌不说,他本人也离鞍就冲出两丈之远。
他在空中打个筋斗,两脚虽然先沾地,却禁不住跄踉冲出六七步。
冯玄慧最后竟然能拿桩站稳,没是跌个狗吃屎!不过问题更严重,因为此时两件兵器已抵住他前喉后背两处要害。
那两人都蒙住面孔,身上是乡下人装束。他们一声不哼,但鬼头刀铁矛锋尖的煞气却可以骇死胆小的人。
冯玄慧用手势阻止师侄们冲过来。因为他知道只要师侄们一动,刀尖矛尖必定会一齐刺入他要害。
冯玄慧的师侄们一共四人,两个是道士,法号是太初和太风。另两个是年轻的一对兄妹,兄长是阮子安,妹妹是阮小娟。
要是这四个师侄之一被绊马索绊倒,又被敌人前后威胁,其他的人一定不会那么紧张。
不紧张的意思是说:在其他的人(仙霞派)有所行动之时,这个被威胁之人必能配合而反败为胜。
可惜现在是冯玄慧落在敌手,他的才智阅历完全派不上用场(秀才遇着兵),所以他的师侄们个个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冯玄慧的四个师侄都是仙霞派精选高手,任务就是杀敌以及保护冯玄慧。
路边树林内忽然走出来两个人,那种一摇三摆故作悠闲斯文的样子简直能使人气得吐血。
阮小娟心中打个哈哈,几乎当真笑出声音。因为她马上记起师叔——冯玄慧——的吩咐,这时她真真正正不能不承认冯师叔真是老江湖,真是智多星。
她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式的尖叫,可真把摇摇摇摆行出来的两名大汉骇得一跳。
阮小娟跟着用凄厉刺耳声音叫道:“我一定要杀死他们。我要杀……”
她哥哥阮子安立刻伸臂作势拦她大喝道:“闭嘴,不准叫嚷,你疯了不成?”
阮小娟尖叫道:“我疯了?哈,哈,是的,我疯了,你们有没有看见师叔的样子?你们知不知道,他性命比鸡蛋还容易破?”
阮子安此刻又大喝道:“妹子,不准吵……”
阮小娟疯狂似地尖叫和狂笑,坐骑忽然斜斜窜奔,一下子奔入树林。
阮子安急得大叫道:“师兄们,我去追她,这儿你们应付着。天大的事都可以商量……”
话声中骏马箭也似驰骤入林,人人都听到疯狂笑声和大叫“妹子”之声深入林内。
整个场面都忽地停顿了一下,才恢复正常。由林内摇摆行出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手按剑柄,特别突出,像金鱼般的眼珠闪动阴险奸诈光芒。
他说道:“女人总是坏事的祸水,女人唯一的用处就是让男人……”
他的话忽然连同一口冷气吞回肚子,因为他看见太风太初两个道人一齐跃下马,且不急不忙地打开木匣。
木匣被扔在路边,但他们每人手中则出现的一把精亮锋利长刀却都斜斜向前斜举。
斜举长刀当然是“攻击”姿式,但他们凭甚么敢出手攻击?冯玄慧的性命难道竟然一钱不值?
料峭春雨忽然停歇。
中午的太阳从阴沉天空中露面,洒下无量光明,大地因而马上温暖了许多。
赵小刀眼随阿南转入一条岔路,当时有点疑惑,但眼看就看见蹄印以及几处被马蹄踏断的小树遗痕,不觉欣然一笑,赶上几步拍了阿南脑袋表示嘉奖。
像赵小刀这种流浪汉的样子,还有像阿南这种癞皮狗,他们就算走到天脚底亦不会有人注意,不会有人多望一眼。
赵小刀目前并不打算走到天脚底,他只要查明一件事,那就是仙霞派三名道人和两个俗家弟子究竟往那儿走?他们是否真的一直返山?抑是兜个圈子到别处去?
一路上五匹健马的遗迹在阿南灵敏嗅觉下,加上赵小刀的眼睛,不但容容易易跟上,还知道五匹马行的相当快,可见得仙霞岭的人很心急。但是,他们何故很心急呢?
仙霞派两个道人太风和太初横刀迅疾迫上八步,于是那两个后来从树林内摇摇摆摆故作从容斯文的两个中年人,已经在他仙刀圈之内,也就是说太风太初刀招一发就能够攻击对方。但原先的形势是领队“冯玄慧道人”已落于敌手,被一把长刀和一支尖矛抵住要害。
冯玄慧甚至摇手阻止太风太初还有阮家兄妹上前,因为他虽然深知这四人俱是精选高手,无奈人家刀锋矛尖抵住要害,稍为鲁莽的举动都会使他尸横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