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狼吞虎咽地吃完红糖馒头,伸手还要。
会雨新宛然一笑,把篮子最上面布袋里的白馒头递给了他。
小子别过脸去,撑地要站起来。
“红糖馒头没有的话,就算了。谢谢姑娘。”
撑地之时,他右手戴着某物,闪着银光,银光纯澈。
侧角看去隐隐有龙鳞的轮廓,敲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衣袖遮了手腕,又见不着了。
小子的身形不矮,可以说算是高的了,比起面前的会雨新高了大半个头。
吃了东西,他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两人均看这人长相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下颚处更是绝伦,是位俊男子无疑。
不过,和莫涵煦不同,会雨新却着于他细长的指节,和那不似男子的臂腕。
他也盯着她,瞳中是对方俏丽的面容。
她似乎很想问他什么。
“姑娘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前面滑了一跤。你跟边上这位公子回去吧。”
莫涵煦赞同他的说法,“雨新,回去吧。”
会雨新从地上拎起篮子,眼神和那人告别。
“等等!姑娘,有机会你去尝尝北街的酒糟馒头,跟店家说,安郎介绍我来的,他会多给你一个。”
安郎。
会雨新默念。
束起的高马尾扬风而起,不含笑的绝世面容印在了会雨新的心尖。
“姑娘真好看。”
安郎悄悄赞叹。
慢慢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扭伤了,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会以慕和秦沫已经进宅子,莫涵煦担心里面有不测,“雨新,你可否在门口等?”
雨新向来乖巧,她知道莫涵煦是担心她,她微微点头,叫他快去。
宅内乱七八糟,扔着各种床铺和木屑,仆人干活的清扫工具也被随便地扔在堂前。
会以慕和秦沫在堂中张望上面的牌匾,牌匾是反着写的。
左边“氏”字,右边“叶”字,“氏叶”昭示着这里以前住的叶氏家族。
秦沫先行开口,“我听卖菜的婆婆说,叶氏的老爷,上个月刚放出来了,这房子也是最近才搬迁到了牢房边上,据说是为了能帮助可怜的囚犯。”
会以慕接着道:“但就算是搬过来的,这宅子也是陈国国府亲自封的。他们若已经来查过一次宅子,怎么还剩个倒写的牌匾,这般肆意乱扔着。”
“牌匾是有人故意放的。字迹未干透。”话是莫涵煦说的。
会以慕看着他,眼中忽的亮堂,皆是崇拜。
师兄挪步到堂中,继续道:“一般来说,大家庭的牌匾会找专人来写,这两个字虽说不潦草,但却失了风度;再者,收尾不足,还有墨水滴到堂内的木板上,我放胆猜测,定是故意所为。”
会以慕摇摇头,认真接话:“不用猜测,一定是这样。已经被封的房子,别说牌匾了,任何只要有叶氏印记的东西,都会移开。
“用品就这么随意乱扔,牌匾反着摆,说明此处来的修士一定不只我们,有人从中作祟。此地越是怪异,越是无人敢查。”
堂中还挂着很多纸扎的娃娃,随风飘动。
会以慕评价道:“搞的乱七八糟,挂几个红红的纸人娃娃,确实有想法。”
各国修士虽说没有什么权位之争。
但除恶灵,除怨气这种东西,没个名气,确实不好混江湖。
不是人人都与他们一样是寻嗣修士,有雕王亲卫做师父,教绝学。
修士要冲着邪气的案子去,明着不能赶上其他修士,暗地里确能做一些手脚。
能抢到一份功绩,算一份。
不过,师父只让查失踪的叶家小儿子,叶景山。
他们也就不用和这些修士一起争抢了。
“居然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做手脚,看来这个案子真真不小啊。”
秦沫拔下一个红色的纸扎娃娃,抓在手里摆弄,娃娃粗制滥造,无任何五官。
若屋里是常人,看到这个上身血红,下身全白的娃娃估计真会被吓跑。
“秦逸别,小心这个红娃娃晚上来找你,快挂回去,别扰了别人费尽心思做的吓人阵。”
会以慕吓唬道。
莫涵煦旁听他逗乐,闲来,在堂中走了一小圈。
前面那个自称安郎的人,叶宅与他又有何干系?
明显是从院内跳出来,看见他们竟若无其事,只理会年纪尚幼的会雨新。
银制的手镯也是格外陌生,不像是寻常修士。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大白天没动静,晚上总是有的。哎,师兄!你去哪?”
会以慕向秦沫征询意见,没看莫涵煦不过几秒,他两脚已经迈出门去。
会雨新见他出来,上前询问里边情况。
莫涵煦笑说无事,倒是问起她:“你知道那个安郎向哪边去了吗?”
会雨新摇摇头。
“会梓钦,他不想等便罢了,何必再去招惹?”
秦沫系回娃娃,瞟了一眼没有人影的莫涵煦。
“师兄不在,如何破案?莫师兄从来不会随意行动,总归要去问问。”
秦沫被回的愣愣的,师弟怎么这么愿意去和那个傲气逼人,满脸生人勿近的大师兄交流?
竟然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门口。
妹妹会雨新绽开笑容,梨涡显露。
“莫哥哥,是要找安郎吗?”
女孩总是会记住美好的人与事。
何况她第一次到陈国,就有人赞许她的红糖馒头好吃,心中埋下的是浅浅的欢喜。
“莫涵煦!师父说过这次一定要一起行动,你要去做什么总要和我们说一下。”
“谁允许你直呼我名讳?”
莫涵煦叱怒。
“莫涵煦,莫涵煦,莫涵煦!略略略!我喜欢这么叫不行吗?”
会以慕大步走到莫涵煦面前,挑眉问他。
莫涵煦不吃这套,淡淡瞟了会以慕一眼。
“那你跟我一道,让秦沫在原处等我们。”
他知道师弟就是喜欢黏着他,就算与他相拗亦是拗不过的。
秦沫心下不安,拿剑赶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离开前他们三个信誓旦旦,会以慕道:“不用担心秦沫,师父不是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勘察地情,宅子虽凶险...”
有人马上接上:“但他武功高强,就算有恶灵也能随机应变。不仅如此,还能对房子施法,以免恶灵乱跑伤及良民。”
会以慕看莫涵煦面无表情念着这几句话,“噗嗤”笑出来,他常常用这些话劝服秦沫。
秦沫最爱的就是夸奖,一夸奖就得意忘形,次次都会说:“正是,你们去我来镇!”
会雨新也跟着哥哥笑将起来,仿佛秦沫此时就在现场语着这番话。
妹妹配合着大声道:“哥哥真的不进去和他说一下吗?”
“秦沫!我们出去查案了,守着房子,”他朝泥墙喊着,回头笑言,“妹妹多虑了,没事没事。”
会雨新边笑边捣蒜般点头,秦沫哥哥对不住对不住。
她脑中想着秦沫叉着腰被夸奖的威风凛凛的样子,欢愉更是加了几分。
再次丢下他,两个人又自行做事去了。
在临行前,大师兄莫涵煦就吩咐过他,师弟向来贪玩,敏锐的观察力和认真劲又胜不过秦沫。
自然会跟着从小就照顾着他的莫涵煦,故意不和争强好胜的秦师兄呆在一起,让他不必多计较。
秦沫目送他们走远,转头继续在房里观察异向。
堂中没有什么异物,几间客房也无异样,主房却是格外奇怪。
本来主房和侧房应该是连在一起,可所看到的宅院,两处割离。
主房的床榻依旧存在,旁边却全是客房。
侧房很是偏远,门的旁边,还有残留的对联横批“家和万事兴”。
异样的气味刺激着秦沫,他捂住鼻子,向侧房走去。
“呼呼呼”的风声极大。
房间的窗子是破损的,风阵阵地漏了进来。
进去的侧边梁柱上整整齐齐挂着三个不知是真人还是纸人的人。
垂着头,缓缓地被风吹着晃。
秦沫有预料到房内一定有异常,可未曾想会如此可怖。
人被着实吓的哑了声。
三个人样在明明暗暗中来回反复。
晃过来时照到阳光,晃回原处又灰暗如初。
秦沫搓搓掌中手汗,拔剑出鞘,催动灵流,画下几个大大的符咒,远远地推了过去。
三个人样顷刻被唤醒,头颅慢慢抬起一点。
是.....真人!!!并且全是男子!
等他们再晃过来,秦沫斗胆仔细去看,他们的脸皮被刮刃的痕迹极度明显。
甚至...
腮帮子已经被挖空了肉,填上的全是去了毛躁的稻草,因为符咒,缝着的线歪歪扭扭散开,好在还没掉下来。
尸斑面积很大,秦沫下定这些人应该死了起码有四五个月。
只是按照师父的画像,这三人里并没有叶景山。
事关重大,他先封了这间屋子,自己退到院中,即刻发信号给另三人。
陈国国主在封此地前,难道没有看到这三具尸首?
等等,里面怎么好像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秦沫仔细回想,怎么感觉是之前的邻居。
邻居历代是做家仆的,经常会有人离开家,住到别人的宅子里。
因为几次,有个男孩拜托过母亲缝麻衣。
他就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一口虎牙,眼睛大大的。
他是叫...叫...应...逢延!
宅子外边,不出所料,安郎确实在那个酒糟铺子那儿。
他拿着一碗汤圆酒糟汤,坐在门口大口吃着。
远远看到会雨新,马上窜进铺子里。
糟糕,姑娘果然带那两个气度不凡的修士过来了。
“安郎,酒糟馒头今天还有吗?”会雨新笑问。
“啊呀!!姑娘你吓我一跳,哈哈,我这不是正坐着等姑娘。哈哈。”
小勺子搅和着碗中红红的糟子,安喜心虚地微笑。
她小心偷瞧,会以慕和莫涵煦没有跟进来。
“你让妹妹一个人去,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无赖?”
莫涵煦慢慢道:“会以慕,他前面只与妹妹讲话。妹妹一人去,更好问出结果。”
“妹妹第一次下山,若是有丝毫差池,我...我担心!”
会以慕半天没憋出话,他就是不放心那个姓安的小子,莫涵煦扯着他。
直到讲到跟他保证若是有差池就冲进去打伤安郎,致他一身残废。
他才善罢甘休。
会以慕才赞同:“是不是我欺人太甚了.....果然还是师兄大度。”
他释然一笑,上前抱住莫涵煦,“感谢师兄包容。”
莫涵煦迎住他的拥抱,不免微笑。
安郎叫了两个馒头,和她一同坐了下来。
她问:“是有什么难处吗?”
“有东西吃,肚子饱饱的,无事。”
他低头扒着白色的汤圆,含含糊糊回答。
“既然是女子,有苦衷才会化作男子。”
“咳咳咳...”
安喜抬头,眼神躲闪逃不过冰雪聪明的会雨新。
她们互看着对方,安郎英气的脸蛋不自然浮起一层晕红。
酒糟沾的嘴角边全是,惊叹道:“姑娘,你是第一个这么快看出我是女子的人。”
顿了会,严肃接道,“这世道女子虽是自在,但为调查事务,难免化身。”
“斗胆猜测,是否与叶氏有关。”
会雨新将馒头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目光依旧不离安落琼。
安落琼抹去酒糟渣子,抽出藏在腰间的竹笛,闲逸地转动。
“邪意之处,阴气极重。与事务相关,自然参入。”
“姑娘,我忘记介绍了。姓安,字喜。哦,还有名,落琼。”
她看着会雨新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的唇齿,又示出邪魅的笑容。
刚吃几口,便起身朝大门走去。
现在逃跑正是时机!
老话所说:“得意后定有大灾。”
安落琼自认为镇住会雨新这个姑娘,跟来的那两个男子会早早走掉。
两把冰冷的剑刃猝不及防,交叉地横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左边清冷,生人勿进,右边活泼,笑里藏刀。
“那我也介绍一下我自己,姓会,名雨新,字,沉烟。”
会雨新款款走到她面前,“得罪了,安喜。”
会以慕单手敲过她的脖颈,安落琼瞬间被打晕在地。
他们在门口收到天空的信号弹,实在没时间给安落琼耗,只好下下策,打晕她。
“三哥,你不是说把她五花大绑,敲晕她我怎么交代?”
会以慕见妹妹脸蛋白中微红,怎么像是生气了?
“不用交代,处理完毕,自然致歉。”
莫涵煦迅速把剑收回鞘中,干脆利落地说着,他伸手去扶地上的安落琼。
“别碰他!”会雨新打去莫涵煦伸了一半的手,极为爱惜地扶她起来。
愤愤地瞪了一眼两个哥哥,独自走向前方。
莫涵煦脑中闷闷的,妹妹从来都是最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
怎的遇见这个安郎,不过两次,就如此亲近了。
“依我看,妹妹怕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会以慕摇头分析道。
“.....”
莫涵煦手背被打的麻疼,姑且认定会雨新是喜爱那小子。
怕是会大王还没有和她说她与大哥的婚约。
他不知回什么好,宫中之人,命定是常话。
更何况妹妹身份似如空壳,怕是难摆脱。
“哎,师兄,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好在会以慕也不再谈论,把问题移到自己身上了。
“你不必知。”
他冷道。
“我们也师兄弟一场,不说可过意不去啊!说,是哪家的仙子入的了师兄之心?说说嘛,说说看。”
莫涵煦转过脸,会以慕写着兴奋期待的眉眼,他无奈地回答:“一天到晚就你黏在边上,见过的姑娘都没有几个...”
“我知道了,你喜欢我妹妹!”
莫涵煦对会以慕断章取义的能力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不想再回复他傻兮兮的问题,干脆快步跟上前面走得飞快的会雨新。
“或者,你喜欢我。”
可会以慕是跟屁虫,他走的越快,会以慕就跟的越快。
喜欢你.....
“妄想!”
莫涵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这般响,会以慕在一旁倒是开心的咯咯咯地笑将起来。
会以慕的人生乐趣,其中就包含逗莫涵煦这条。
师兄温文尔雅的样子已然消去,面色红赤,像是掐到什么心事,又像是恼羞成怒。
“若是师兄真的喜欢我,那我可要去雕祠敬拜雕王,我哪有修到八辈子福分有师兄喜欢哈哈。那些话都是逗你的哈哈哈。”
会以慕常常想,莫涵煦是真的不知他在逗他,还是故意配合让他开心。
秦沫在堂中兜圈,发完信号后,又连续发现了五具尸首悬挂于后院。
先是极度酷刑,再是怪异的悬挂位置。
前面的猜测便是有所疏漏,恐怕这不是什么修士为了吓走他人所为而制造的杂乱。
而是和失踪案以及叶家人发疯直接相关的线索。
“秦逸别,探到些什么了吗?”
会以慕在会雨新后脚赶到,询问眉头紧皱的秦沫。
“随我来。”
会雨新被安排在堂前的草皮看着安落琼,另两人与秦沫一起。
侧房未到,会以慕和莫涵煦对视,两人都因为刺鼻的味道皱起了眉头,不用秦沫说,里面一定有异样。
三具尸首仍在风中摇晃,会以慕准备上前查看,却感觉不得动弹。
以为是被什么定了身法,没曾想一回头撞上的,却是莫涵煦极力掩藏的恐惧神情。
“师兄?我上前看尸首,你松松手。”
堂堂莫二皇子,福脂山修士大师兄,不怕恶灵和灵兽。
但对阴森森的陈旧尸首,怕的骨子里痒痒。
“要不你在这站着?我去就好。”
他紧紧揪着会以慕腰边的衣衫,脑袋向里探又缩回来,会以慕不知他到底有多怕。
本想着用手扒开他的手,结果手一凑过去,莫涵煦像是抓住更实在的救命稻草。
湿漉漉的手掌没有犹豫,重重抓住会以慕主动伸过来的手。
手汗粘稠,这下会以慕真真切切感受到莫涵煦的害怕。
常日清冷与柔和相交的师兄,也有这么需要他人的时刻,师兄护过他这么多回。
他自然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