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以慕凑近一点点距离,目光澄澈,口型语着:别担心。
热烈的笑容,纵使房中灰暗一片,莫涵煦慌张的心灵打进一束暖阳,下意识的动作慢慢缓回来。
他松开了手,会以慕嘴角上扬更多,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去检查尸首。
秦沫道:“我大概看过,最奇怪的是脸颊,正常情况下就算是酷刑,也应该是割去脸皮。并无必要将所有肉都挖空,再填上稻草。”
“悬挂也很是精细,一般人干事,这些麻绳的毛躁可是不会刮的如此细腻,一根都没有戳出来,实在厉害。”
听着秦师兄说法,会以慕绕着这三个尸首仔细研究。
看样子,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因为上吊而死,应该是有人折磨后,另外再吊上去的。
“里面有一个人我认得,名字叫应逢延。”
“应逢延?”
“你也认识?”
“当然不认识。”秦沫刚刚雀跃的心,无奈地落了下去。
会以慕倒是奇怪他怎么一下高兴一下翻白眼,不认识不是很正常。
秦沫自小生活在陈国,虽然是陈国人,但这官吏和富商的府上,作为平民,他不能常来。
小时候,因为隔壁是做家仆的,就会常常听到关于富商和官吏的故事以及传言。
应逢延算起来比他大个两三岁,他仔细回想,他好像不仅在富商家工作,甚至还进过宫当膳房的伙计。
“其他两个人我不认识,应逢延算是有过交集。我印象里,他家和他皆是敬雕的。”
敬雕?
莫涵煦站在远处听到如此一言,先前师父单独唤他,特地给他关于叶家的传说和情况。
他们是陈国敬雕最大的家族,重修雕祠出了大力。
按秦沫所说应逢延敬雕,也就是说叶家招人,很有可能规定就是家仆要敬雕,以雕为天,不得亵渎。
莫涵煦原地思考,嗓音低沉:“陈国叶氏敬雕。若真是如此,怕是包含家仆也必须敬雕。”
敬雕之人以后背为重,雕生来有一次折翅,谓曰重生,折翅后方可成为成雕。
敬雕者的图腾,尊贵者佩玉刻雕头,平民在后背侧骨处刺青,一辈子不会消除。
难道说要把这几个人的衣服脱下来?
“三哥!!!”忽然间,外面传来妹妹的喊声。
会以慕和莫涵煦眼神对视。
秦沫知晓自己前面已在这里看过许久,呕吐的感受是抑都抑不住。
正好找个机会透透气。
“我去看看。”
说完就像逃一般的跑了出去。
秦沫欲拔剑,他看见,玉夫玉骨的男子惬意地躺在会雨新怀里,草坪上的会雨新神情也是喜悦的。
秦沫摸不着头脑,“妹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逸别大哥,她醒了.....”
“起来!!想必你就是那个翻墙的小子吧。”
安落琼打个哈欠,不肯定同样不否定。
她道:“你们随意把我抓来,看来是没什么经验的修士。这宅子邪气很重,若是不想死在这里,戌时离开。”
她坐正身子,口气极为嫌弃。
“安郎,是在担忧我们的生死?”
会雨新眯起眼,淡淡笑着。
秦沫追问:“你可是在这里守了许久?”
安落琼意料到言语劝服不了他们。
翠绿的竹笛放到了嘴边,安落琼闭上眼睛,慢慢吹奏,曲调悠扬哀伤。
笛声传过堂中,红白相间的娃娃摇动,绳子中间铃铛“叮叮当当”。
秦沫细听她的曲调,“是安灵曲。”
会雨新眼见秦沫心思似要放松下来,她悄悄从腰旁的绸带中拿出玉笙,背在身后。
堂中房梁咚咚的响声,秦沫转身望去,高高的梁柱上有隐隐约约的绳索。
安落琼笛声吹至最沉闷之时,绳索失去力量,失力使悬挂之物掉下来。
“嘶”秦沫佩剑这便直直刺进了她的左腹。
悬挂之物不是别的,咚咚咚掉落在地,正是一副又一副尸体。
没有太多难闻味道的原因,是因为死的不过几日。
“这些人都与你有关吧!”
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因为疼痛吹不了的竹笛主人。
她唇边掺血,鲜血汩汩流下来。
安落琼苍白面色,“公子...你怎么不看完再动手.....真是等不及的性子.....”
人在脆弱时刻,露出来全是破绽。
他声音柔弱,虽然依旧低沉,但蹙眉的动作,秦沫细微察觉他不同。
怀疑的念头轻轻浮上来,一闪而过。
秦沫明显惊愕,剑也就抽了回来。会雨新站在她身后,看到了堂中掉下来的死人。
她不胆小,但她开始怀疑安落琼,首先是她男子的装束,再是他只向她讨吃的。
接着就是她吹笛,唤出了堂中哥哥们都没有发现的尸首。
“他怎么不躲开!一个男子,这么脆弱?”
会雨新又气又好笑:“秦哥,刺伤别人不说,你怎么开始责怪别人躲不开你的剑了?”。
她横躺在地上,湖蓝色的腰襟处鲜血不住地往外,红蓝相撞,衬的更是痛苦。
会雨新将灵流注入指尖,又缩回,安落琼盯着她,眼中没有埋怨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激。
犹犹豫豫,会雨新终是把手掌轻抚上她的伤口。
她有好多好多要问的,但喉咙卡住,一句也说不上来。
秦沫见问不出什么,转身赶回房,去寻他们师兄俩。
前一刻,莫涵煦前进几步,尝试检查尸首。
“莫涵煦,不必逞强。我来就行。”会以慕哪会看不出他紧咬牙关,脸色灰黄。
这次莫涵煦没有怪他不叫师兄,就像以前会以慕在福脂山上跟他说的,他们认识的时候不到十五,当时就是以名相称,不必有这么多忌讳。
师弟总是不顾这些,常会挨师父说教。
会以慕的剑锋快速划过,上下左右,顺带定住尸首的摇动。
“呃呃呃...”
莫涵煦侧过身去,会以慕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不小心划破了其中一个人的外裙和里裤,划到某处露了出来...
嗯...好像是露的有点多...
但既然是探案,要害也不能落下,不得不实话说,那倒是完整的。
“师弟,说好的只脱上衣,你这是作甚.....”
莫涵煦这是在责怪他,还是在想其他的??
会以慕自然没想这样,但失手了不是...
“三个人的后背都有雕的图腾,被钝器划伤的痕迹,划的很深。”
他细心在那里解释,莫涵煦仍是没有正过脸来。
“深浅程度不一,说明行凶者虽然精细,可在用大的钝器上还是不够娴熟。”
会以慕步步走步步看,他拧着挺拔的鼻子,味道恶心的实在是难言。
“如何致命?”
莫涵煦好好缓了会,转回身子,说罢接着闭气,双手背在身后,颤抖着问。
会以慕一直在找的也正是这个,即使脸颊的肉都被挖完了,也不会导致死亡,原因便是稻草和肉的缝合度极好。
若不是靠的非常近,基本看不出有何分别。
若这是致命伤就应该没有这么星星点点的血迹,而应该是大面积的血块。
除非,为者等尸体的血流干后,再来缝针。
单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估摸是内伤,肚子凹陷严重,双唇殷红。”
莫涵煦在远处能隐隐瞧见。
他突然有些自责,分明都是这么恶劣的环境,却还要师弟护着他。
他站在门口,看着专心的会以慕,打心底高兴。
开心都包在他浅浅的笑容下,柔柔如絮。
毒酒?
会以慕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个。
要真是毒酒,背后的深痕,腮帮子的缺失都是人死亡后再做的。
“外面...外面...外面堂中都是尸体...”秦沫冲进门,几近狂吼。
两人知道他的脾性,不是紧急之事,秦沫都会尽力自己处理。
没有再追问,三人前前后后赶往堂中。
尸体全部掉落在堂中,悬挂的绳子也不例外。
会以慕最先查看的是自己的妹妹会雨新,她正不断给安落琼输灵流。
安落琼面上毫无血色,她向前看着那些尸体,口中喃喃。
听不到说了何话。
“雨新,她是被秦师兄刺伤?”
“秦哥哥行事莽撞,并无大碍。三哥和我说过安郎与此案之重要,雨新尽一份微薄之力而已。”会雨新说罢,专注疗伤。
会以慕见妹妹并未慌乱,也无受伤,转头去看莫涵煦。
要知道前面在那三具尸首那,他怕的不知所措,“三哥,你继续查案,不必担忧我。”
会雨新一向懂事,三哥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应该是案子有难处吧。
“真的不用陪你?”
“三哥,伤重之人无力伤人。”会以慕听她这么说,才小跑回莫涵煦身边。
莫涵煦在认真数着尸体的数量,秦沫则在另一边检查尸体伤口。
会以慕语道:“师兄,你去旁边歇息吧,交给我和秦沫就好。”
“不可。”
会以慕跟着莫涵煦,像极了看一只会走失的小奶狮。
“你不是怕尸首,勉强总不好。”
他吃惊他会回答不可,莫涵煦固执到极致的脾气,会以慕可是在山上就见识过。
“不勉强。我只怕长尸斑的尸首。无缘由,生来如此。”
莫涵煦温和的语气,还是字句不多,但恰到好处便收。
他绕过会以慕,往后认真数数。
“那我跟你一起数数,以防万一。”
会以慕把已经圆回来的话,自己化解开来。
他笑嘻嘻地跟着师兄,顺带看看尸首有无异样。
“会梓钦,你在那里磨磨唧唧干嘛呢!伤口都要仔细查看,过来,跟着我一个个看。”
果然秦沫不会轻易放过他,前面随意丢下他的事,秦沫这小子可精的很,都琢磨在脑袋里。
会以慕也无不情愿,既然莫涵煦不会害怕,他自然会想着如何查案子更为重要。
堂中的尸体,按血迹和死者的面部来看,都死的不过五日。
莫涵煦站着看他们面目,所有的尸首数下来足足六十余人,合上后院的和侧房的总共算起便是六十九人。
若是如此多的人在这座宅子里死去,旁户不会不知,更不会依旧住在边上。
人民都怕鬼祟,避之不得。那,这些人就是杀害之后搬到此处,以悬吊的方式,放于此处。
“莫师兄,叶景山并不在这些尸首里。”
会以慕和秦沫异口同声,他俩都诧异,诧异过后继续向莫涵煦投出求助的眼光。
莫涵煦思来想去,这个叶景山说起是来被举荐去陈国朝廷当官的,应该是他家的大人物。
先不说死去这些人他们三个并不认识,雪白的素衣和素鞋人人皆是,和侧房里精细的处理一样,行凶者要求仪式,说是杀死,不如说更像是献祭。
“大动干戈地移人,非要到叶氏的宅子,难道这些我们看似杂乱的摆放,都是有章可循?”
莫涵煦自言自语地问,心中一直意识着什么,会以慕和秦沫见他没回答前面的陈述,继续查看伤口。
“一起去堂前的榕树后!!”
“师兄,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秦沫嘴巴还在叽叽咕咕,已被身后的会以慕施法定身术,莫涵煦和会以慕两人合力拎起秦沫向堂前去。
那安落琼并非要害他们,反是可能是他们破禁忌,告诉他们快些离开的好。
“秦沫,这些尸体都是梁上掉下来?”
“亲眼所见。”
“是他招出来的?”
“没错,他吹笛招来的,从廊柱上掉下。”
每每被施定身术,秦沫就会变成你问我答的模式,这个时候倒是不和事事胜他的师兄计较。
天色渐暗,安落琼努力推开会雨新,手心却浑然无力。“哥哥,她...有话...”
“先扶她过来,有时间说。”五个人才刚刚到榕树,后院就有了动静,大宅子设有后门,听声音是有人来。
“晚了,戌时应该要到了。”
秦沫定身术解开,不过,俊美相衬的男子,竟是要帮我们吗?
刚躲好,后门便进来三人,两个是陈国高阶武官打扮,最后那个最为奇怪,瘦瘦弱弱,上衣富贵,下裙却是麻布所制。
“不是和你说要全部悬挂。时辰快到了,你是要再拖延?”
黑衣男子口气很是不好,听着是强压了斥责之语。
他们看不清来人,只能观个模糊的身形。
“大人,小的这是独特的编排。你看八人悬挂既然已够。如此仗势,也是极好啊。”
穿着奇怪的男子恭恭敬敬,语中含笑。
编排?
几人听到此处,相相对视。
安落琼用力推开会雨新,“哎...”她挣扎站起来,手中竹笛艰难地放在嘴边。
伤口拉扯,断断续续的笛声,摇摇欲坠身子向堂中去。
“何人?”黑衣男子出剑极快,果真见鬼,他的剑刺向她右腹。
“噗”
刺痛感多可笑,腥红四溅,她依旧没有落泪。
疼痛促使她双膝下跪,“安..裴晟...叶家外来...门生...”
“大人,这是我们家的门生,这不还帮我找上好的绳子,”瘦弱男子谈笑风生,“是我叶景山为数不多能信的门生了哈哈。”
叶景山,失踪的叶氏小儿子!
会以慕最见不得这种以上欺下,想立刻冲出去的心早就有了。
“以符咒牵引。继续静观其变,那姑娘怕是有危险。”
秦沫比会以慕更心急,话说着说着,灵流已攥在手心。
黑衣男子冷笑,事到临头,叶景山仍嬉皮笑脸,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说。
“修士和门生如此多,但以竹笛为兵器,是难得的人才啊。大人,若是为我们所用,别说是陈国了,会国,小芗不都是我们的。”
榕树后皆是冷笑,叶景山还是个狂妄之徒,靠他们就想一统天下,真真可笑。
安落琼站不起身子,伤口的痛感使她眉头紧锁,“叶...公子...入狼族...是否要弃...曾经所信...”
硬撑把话说响,好让藏着的人听见。
莫涵煦抽剑出鞘。
狼族是小芗数目最多的族群,雕王统一四方,狼族造反数次,碍于雕王掌管各处,狼族势力寡不敌众,正面反抗的事件少之又少。
陈国居然也会有狼族,这片信狐之地怎么会有狼族的人在这里偷偷行事?
“秦逸别,符咒去探探真假。师兄,切不可心急。”
会以慕边上两人,一个蠢蠢欲动,一个满目愤恨。
现下情况,心急办不了事。
虽说人数相当,但若正面对抗,不知那些奇奇怪怪摆放的尸体到底有何用处,叶景山究竟要干什么,都是疑问,难解。
会雨新在三人不注意时,溜至门外,她和哥哥们想的不一样,她一心想的是救人。
她刚疗伤好的人,转眼又被人刺伤。
要知道她可是花了在山上熬三十三天的固凝叶,灵流也是付诸不少。
“你知道尸首不只是八具,石刻上分明写着九具!”
“大人,为投信狼族,我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啊。你也知道,家里人被我失踪弄疯,我又雇刺客杀死他们,那几个尸首我也是仔细甄选...”
“知道为甚要尸首为祭吗?”
叶景山不由地笑将起来,笑容可怖,他轻轻捡起地上安落琼够不着的竹笛,走向那个黑衣男子。
而后带着邪笑夺过男子手中的剑,“呲”一起来的同样黑衣装扮的人,直挺挺倒下去,连最后哼声都没有。
“叶景山!!你...”
“大人,你还要我杀几个才肯让我进狼族呢?我还等着统一天下,好让大家都仰慕我呢。”
男子高高壮壮,常理来说不应该怕叶景山才对,同行之人被他所杀,男子居然还退后两步。
秦沫手心的符篆差不多融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微弱的蓝光随他手心牵引,堂中符篆幻化成隐匿的小鼠,蹿进黑衣男子下裙中。
接着朝死掉的仆人爬去,嗅嗅味道。
“未做悬挂,献祭先祖,皆是狂言。”
男子吼道。
叶景山还是笑眼相待:“韩之渊,侧房里的人已经死去足足三个月,一拖再拖,你若是真实不愿,也有他族愿意与我叶景山共赢。”
叶景山玩弄手中的竹笛,莫涵煦现下看清楚了,他左边袖中有东西在缓缓蠕动。
“叶景山,我何必不愿?形式一再重复,实在不可罢了。而且来找你的修士越来越多,你可要多留意自己的行踪。事成后,即刻回小芗。”
韩之渊不愿再多语,最后,他拿回他的剑,剑头直指安落琼喉处。
叶景山终于没有阻拦。
他仅是面带笑容,瞧着安落琼俊丽的脸蛋和痛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