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习惯了背后有师父,往往重大的决议,都是师父商讨后告知他们。
“师父,那我们从何做起呢?我本要说的魂灵之事,还需要说吗?”莫涵煦见她惆怅看着水帘,听他言语才转回身子。
回他的是,纯粹地微眯眉眼,“我仅是建议者,从叶景山入手。魂灵的事,需言,顺带记下。”
莫涵煦坐正,正色道:“当时我和会以慕在窗口看叶宅状况,制止我们继续看的是酒楼的掌柜,上来给我们磕头想让我们关窗。不过多久,苏灵挥就出现了,他亲口告诉我们叶氏是魂灵所杀,帮派出现不是偶然,是陈国为了扬狐仙的国威,所以纷纷赶来此处。说完话,他便离开了。”
“我和师弟就听到了响动,没想到能看到透明的魂灵,黑白皆有,都在为他做事,唤他主人。”
璇雅听到这里,停下了毛笔,反问道:“苏灵挥是不是,当初在会国大王登基时,耀武扬威的那位?”
对面的人抓着一根油金枣,以为师父要说长篇大论,想着偷偷吃一点。
没想到一抓一个正着。
“吃吧,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必畏畏缩缩。”师父上扬的眉眼,说着温柔的话,并未怪罪他。
从未见师父笑这么多次,也许是习惯师父的严厉和苛刻,莫涵煦迟钝了好一会,终于安心吃下了。
“他就是当时会王登基时,领头的陈国年轻臣子。也是选寻嗣修士的擂台大战,落选的第四人。所以认得我们三个。”他边吃边回答道。
想来当时师父和二师父在暗处都知晓,在各处搭擂台大战时,三国所选的人士。
估计每轮有哪些人进哪些人退,她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璇雅听完他说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就怕身在王室,容易被权力冲昏头脑。”
“他操纵的魂灵各形各异,人为多,不乏也有各类生物的魂灵。恶灵也有,但却没有像其他恶灵,生来便为作恶。倒是也在其中帮忙做一些单纯的搬运之事。”
莫涵煦接着道,这次他真的不忌讳了,抓起一块连环糕另一手拿着擦酥,有滋有味地吃着。
控制魂灵,许多修士都有过这种想法。因为日日都有死去的生灵,若是能由人来操控,能助修为大涨,岂不妙哉。
正是如此,控制魂灵自始至终没有放进邪术里,而是被另当别论。
毕竟没有害生灵,就是和拿剑一样的效果,是武器罢了。
不仅如此,就算有这种想法,世上真能练成的人,也屈指可数。
莫涵煦知道目前世上能操控魂灵的,是草原上的哈医师,不过他完全是为了治病,并不算真正的修道。
以及师父和二师父提到过的,哈医师还有个孪生妹妹,江湖中唤作“雾柔”,也是一位医师。
不过,她虚无缥缈,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师父说苏灵挥是可塑之才的意思,或许是他也能练成这操纵魂灵之法。
“我写好了,待安喜醒来,我和妹妹会询问她。等那时,再下山处事吧。”璇雅见他吃的这么高兴,心情也是大好。
前几日他们不在山上,冷冷清清,没了温度。
璇雅以前爱清静,久而久之,已经习惯这几个徒弟吵吵闹闹。
犯错,还是练功叫苦,亦是节日一起庆贺。像是一家人一般。
莫涵煦道:“师父,不瞒您,我觉得安落琼愿意还案并不简单。叶宅的事,晨时我们还有段并未明说,安姑娘告诉我们,后来叶宅的所在地,是当年埋葬越仙族族人的坟地。而越仙族人,多是因龙灵发怒而死,那些暴躁的龙灵便周旋在地中,久久未散。虽传言说越仙族人重信,但我总是觉得何其怪哉?”
璇雅道:“当年的事,我还年幼并未真正参与,只知连年多灾,小芗和迟国大战。记得当时的举措是停止战火,恢复正常农耕,哪能知道所谓小芗族群首领,插手此事后,居然使得越仙族全族覆灭。这是前代雕王终生的悔恨,所以后事均是狐仙参与解决,也就是你们见过的旖萱派掌门。所以,埋骨之地,说来应该只有她知道,或是帮她办事的人知晓.....”
越仙族的风评向来是守信,强大且难以驾驭。
他怀疑的并不是安落琼是否是越仙族人,而是越仙族的坟地为何在叶宅,陈国把叶氏发配到那儿用意为何。
可师父都不知道的话,实在是难解之事。
璇雅亦是遮掩地喝了口茶,此案棘手,让他们下山,说不准真能好好盘查。
若真是下山处事,莫涵煦必然是带头之人。两位师弟并非不能,而是分析事态和逻辑方面,莫涵煦胜过他们太多。
许是多年跟着莫国主到处交际,学到的入世本领,再加上教他南方的礼仪,望他能多学习外界优秀的使者。
这些经历,无论是从小在王宫长大的会以慕,还是平民习武的秦沫,都是难以直上的。
一盏茶喝罢,璇雅继续道:“我见到过她手腕上的银镯,上面龙鳞的波光,确认是越仙族人无错。她不像是那种会随意投效主子的门生,与你们说必然是因为,想让你们知晓她作为越仙族会出现在叶宅的原因。”
莫涵煦道:“正是。她的性子很是坦荡,直率,有男子的骨气。但没想到她被我带回来后,就再也没想过逃跑。恕我实在无法理解,还有之前的事,定要查清楚才好下步做事。”
师父又是一笑:“浓繁,你果真是我的得意门生,今日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这些我帮你包起来,也带回去一些给师弟们。师父去幽客室照顾沉烟她们。”
说着,桌旁的纸包拿了出来,她亲自包装各类糕点。
“师父,我来就可以.....”璇雅却没让给他,摇头自己包着。
温柔的璇雅,岂得一见,莫涵煦木讷地接过包好的糕点,行回久居。
想着师父要让他们下山磨炼的事,确实头疼。
事情从哪边开始似乎都很棘手,还是先静静为上。推开门扉,正想着给俩人分下糕点。
还没踏进房间,就看见玄色广袖的一个人,傻笑着朝自己说道:“师兄,我房间的烛灯烧光了,嘻嘻,所以我就到你房间接着抄。”
银色发冠和发带,来人非会以慕莫属。
他坐在案前,歪头对师兄浅浅一笑,而后转回去继续边念边罚抄。
莫涵煦问:“你怎么进来的。”
会以慕也不回头,理所当然地答:“师兄不锁门不是常态?我看你不在便进来了。”
答完后又笑着转过来,看着莫涵煦,“实在没办法,我不想和秦逸别挤着坐,这儿清静而且宽敞。我喜欢。”
喜欢。
他说完就重新转了回去,留莫涵煦一人傻愣在门口,两个字砸在心头上换成重重的心跳。
朗朗书声,师弟念的很是趾高气昂,坐在那儿抄一句念两句。
自从客栈那一晚,莫涵煦感觉自己心中,什么绳索崩的断了,他费劲力气去好好打结扎紧,奈何又会重新散开。
昨晚正正经经和师弟谈的,不是出行,不是如何解决案件,而是自己总有一天会婚娶。
何时变的这么排斥,又这么渴望触碰一个人,莫涵煦从未如此慌乱过。慌乱到揪着词语和感受,想逃想躲,却又不甘。
他嘘了口气,平息道:“我去见师父,师父给你们拿了糕点。休息会吧。”
案上杂乱,莫涵煦干脆就把盒子拎在手上,站在会以慕后头,等他站起身,收拾了再放。
会以慕挥挥手,意思是待他抄完这一遍再起身。
“那我先给秦沫送去。”莫涵煦道。
呆在屋里一直望着会以慕,倒不如出去吹风,眼不见就不会心浮气躁。秦沫的房间很安静,他抄书不似会以慕,喜欢字字句句念出来。
秦沫很是专心,而且不闻门外事。莫涵煦在外头敲了半天,他黑着脸就是一句骂:“谁这么晚来烦老子!”
好在莫涵煦离门不近,不然估计直接一脸唾沫星子。
骂完秦沫人就懵了,面前是无比冰冷的眼神,与仿佛冻结的时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早上刚道的歉,晚上就破功了。
真是的,说话前怎么就没想到会是师兄。
愣了一下后,莫涵煦并无生气之语,反而淡淡道:“案上腾个位置,师父给你们带了山下的糕点。一定要好好吃完,师父特意为我们回福脂山买来的。”
秦沫尴尬道:“好嘞,师兄快进来。快进来。”进门后,莫涵煦一甩袖子,打开纸包。
接着,一声不吭把包在外头另两个空纸包解开,快速地把糕点分成双份。
不多不少,分的很是平均。
“记得早点睡,后几日有事商议。”
说话并非柔和,但秦沫能听出他没有责怪的意思。
反倒这次他叫住莫涵煦:“师兄,前面不是有意,会以慕喜欢串门,若我不发火他就会赖着不走,不是我有意要吼你。”
这么一说,莫涵煦倒来了兴致:“他也总是来找你,什么时候?”
会以慕还有这种癖好,一直以来以为他不过是自己的跟屁虫,难道对谁都是这么跟来跟去?
只要熟识就可以随便黏糊。
秦沫以为师兄会和以前一样“嗯”一声,这么一问,他紧张地不知道怎么答,堆着努力的笑容:“哦,师兄有所不知,你往常喜欢夜里去鸢环瀑练剑,会以慕就会来敲我门,说是要去看.....师兄舞剑。不过,我次次都拒绝,所以晚上敲门都习惯了.....”
“早些休息吧,这抄书没有必须收上的时限。”莫涵煦点头让他不必再说。
这些可能都是会以慕和他私守的秘密,秦沫老成,加上这次以后对自己皆是恭敬的状态。分明毫无掩饰的紧张,还是不得不说的状态,简直像是逼问。
他不过是好奇会以慕的跟随和黏糊,到底是不是熟识便可。
“好的,师兄也早些睡啊!”秦沫告别道。
三人的房间离的不近也不远,莫涵煦却觉得,今晚回房的路是真的崎岖,好像走的是一步又一步,又像一步都没走。
待开门,会以慕仍是颠来倒去念着那几句,“从师训,尊雕王,以其为守则,不以身试法.....”摇头晃脑,纤细的腰身,随着身子一起晃动的发簪流苏,振振又停停。
他应是很厌烦,却又硬是提着性子,不停歇地念下去。
一手是翻着书的,脚坐的却是很不安分,左脚是劈出去的,右边勾回来。
莫涵煦道:“休息下吧,吃完糕点,就可以回房休息了。明日我去藏阁帮你添置烛灯。”
会以慕停下了书声,放下笔,站了起来。前面乱七八糟的案上,现下看着却格外整齐,“莫涵煦,不瞒你说,我前面去你柜子里瞧过了,三壶碧香清。我们边喝酒,边吃糕点,你觉如何?”
说话的人从袖口里掏出两个小巧的杯子,眼睛配合坏笑,等着他开口。
“不可,吃完回房睡觉。”莫涵煦冷漠地回道。心脏却是狂跳,差一点就答应了,简直是妖孽。
他不敢再去看着他,虽然面上没有烧红,对他实在难以冰冷。
那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倒凑过来问他:“莫涵煦,你那些酒什么时候放起来的?是不是之前那次我们溜下山去勍城,我送给你的?”
眨眼一下下,笑容快把莫涵煦融成熔岩,会以慕像是逼近的火球,推开还是拉住。他心中犹豫不决。
“是,你放我这的,并非送我。有时日能一起喝,先吃糕点。”莫涵煦绕过他,在侧边的蒲团上坐下。
解开纸包,也不招呼他,倒像是拿糕点压压惊,嘴上说希望他吃完快走,行动反着来。
会以慕见师兄确实没什么兴致在喝酒上,偏偏喝酒这种事最需要的就是氛围,倒也不急于一时,便依着他在原来位置坐下。
“师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严肃的事?”会以慕随手一抓就是一把油金枣,“看你脸色奇奇怪怪的。”
莫涵煦知道他看的出自己诡异的神色,用冷漠遮掩更是适得其反,无奈挽救道:“师父打算让我们下山亲自处理这次案件,说是希望我们能妥善解决。”
嘴中才咬了一半,会以慕忽的吐出来,呛的“咳咳咳”的。
“不是,咳咳咳,不是吧,师父让我们解决叶宅凶案的后续?这案子从何处下手都不好搞定,你确定没听错。”会以慕吓呆了,不是害怕,机敏的直觉提醒他。
这次案件牵扯过多,实在是不宜多加参与。
师父居然让他们更深入的探寻?莫涵煦把红回回塞进嘴巴,重重地咀嚼着,听着会以慕再发问。
“若是因为苏灵挥和你熟识的事要牵扯其中,那也实在是涉险。据我旁敲侧击知晓的消息,苏灵挥对你不是熟识这么简单,说的难听一点,是爱慕你。加上安落琼对我妹妹,我妹妹对她,我能感知九分,她们互相有牵绊。两个人都和陈国官员和王室多少有关联。”
会以慕挑起小块连环糕,“这是一层。叶宅此事又与狼族,越仙族以及诸多江湖人士有关。师兄,你有没有和师父提过哪边入口都难?莫涵煦,我都说这么多了,怎么还不说话?”
他把局势重新从他的视角分析一遍,确实和总由逻辑和事情出发的莫涵煦不一样。
常常懈怠练剑法,溜下山去听说书,或是买传奇话本回来研读,不知什么时候,何处听来的苏灵挥爱慕莫涵煦。对自己妹妹也是,观察够仔细的。
虽然这时他只是为了不让吃糕点这么冷清,毕竟好不容易赖在师兄身边,不多说几句,就怕他一句,一瞪眼就轰回房间去。
边上人冰冷的口气道:“苏灵挥爱慕我,你又是哪家茶馆听到的?”
会以慕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心分析,莫涵煦揪住的却是前头。
“告诉你,岂不是被你端了.....没什么哈哈!道听途说!师兄有没有和师父讲此事的难度,我们实在.....”会以慕前头嘀咕,含含糊糊嚼进连环糕,后面微笑摆手,好言好语道。
“算了,被人喜欢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你快些吃完好回房。这件事后几日会三人一起商议,两人就不必多议了。”莫涵煦道。
他可不知道再和面前这个笑之又笑的少年,在这烛光下呆下去,自己会说什么傻话。
想到那天晚上的火烧肺腑,他唯有吐气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