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的梁柱甚是细长,能瞧见屋顶的泥巴糊墙,一块一块明显的出现在会以慕的眼中,感觉摇摇欲坠,其实只是错觉。
养尊处优,哪有机会好好看看民间住的到底如何。
“莫涵煦,雕王拯救苍生真的不是神话故事吗?”
莫涵煦合上书,走过来坐在床榻上,看着他道:“自然不是神话故事,世间有目共睹。但是所谓的拯救,到底是多少族,又有多少被忽略,无从知晓。”
“怎么,愁苦自己无法拯救苍生啊?”
师兄温柔一笑。
会以慕眨巴眼睛,没好气道:“作为王爷什么也做不了,实在高兴不起来。”
本想着打地铺的莫涵煦,转念改了主意,师弟是真心忧愁。
又是无可奈何。
他没算过几次会以慕和他谈人生道理,毕竟几乎没有晚上他不给自己顺灵,黏着自己要聊天的。
可每当如此他都想陪他聊聊,或许能缓解他负重的那些忧愁。
人世的很多东西,不是一个官位,一条命令,就能真正解决的。
愁心的古往今来,总是这些,谁会不想当一次神,也能援助别人的不堪。
事情非易,更是非凡。
莫涵煦道:“我们在床榻上好好聊,如何?”
师弟听闻跳起来,拽住师兄的衣袖,道:“我要睡在外边!”
“不可以!”
莫涵煦比他喊的更大声,直接推他滚进里面,刚刚坐起来的师弟被活生生推到里头,倔强的小手依旧抓着师兄的衣袖。
师兄收力,没意识到自己还被扯着,会以慕趁人之危,没过一会莫涵煦也被拉到里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哈哈哈哈哈。”
会以慕再次笑的无法自拔,因为师兄整个人是摔过来的,摔在自己坐的边上。
难得一见师兄如此模样,恼怒的神情加上不知所措的模样,逗师兄就是比起逗别人有趣。
恼羞成怒的神色,在他俊俏的面上就是特别一些。
莫涵煦骂道:“会以慕!睡觉!!!”
响指过后,原有的烛光全部灭了。
外头的被褥由师兄气愤地占领,里头的人虽然也很想睡外面,但是现下还是不要提此事为好。
人生问题讨论就此终结,黑乎乎的房里,留有会以慕好言相劝莫涵煦。
“嗯。”
“别闹。”等不耐烦的回答。
隔壁房间准备休息,会雨新专门带来了香炉,想让安落琼睡的好些。
那日她半夜起来,又把伤口拉开一段,此后房间就放进香炉。
“地方实在太小,我把床铺搬到地上便好。”会雨新贴心道。
安落琼坐在床榻上,凝望着她,道:“一起睡床板吧,这会虫多,地上睡不安稳。”
她很少这么耐心的说话,甚至嘴边带着真实的笑容。
她能懂得会雨新纯粹的想法,自己的伤口还没好,若是两人一起确实可能因为睡着时的不知会重新弄伤她。
“我也不希望你被虫咬的浑身是包。”
安落琼见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耸肩道。
会雨新没再推辞,时候不早,由不得磨蹭。三哥嘱咐过她,照顾好安姑娘,好好带带她。
“安喜,好梦。”她笑道。
安落琼缩到了被子里,回答道:“你也是。”
当时半夜她说过名字换着来叫唤,这几日每次开口都能听到不一样的称谓,从未有人对自己言而有信到如此程度。
也是,世上知道她真名的人,稀少可数。
要一直好梦下去,带着天真的笑容永远灿烂啊,会雨新。
几人早晨是被外头的哭声吵醒,莫涵煦开启木窗,瞧不见哭声是何处传来的。
“师兄,怎么回事?”
会以慕揉揉眼睛也凑过来看,也是看不见声音的来源。
更奇怪的是,现在是大白天,为什么贫民区还是人烟稀少?
挂着招牌的店少有开起,实在异常。
到了楼下,除了小孩子在嬉闹,大人皆是愁眉苦脸。会以慕拦住一个大爷,问:“大爷,这里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爷眯着眼道:“公子,不是最近出事,是最近频繁出事。以前的老臣总是剥削我们的钱财,新王也管不住,几年来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前村那边,死了好几个人,命苦啊,命苦啊。”
说完就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了,会以慕皱紧眉头。
另外两人不知大爷说的老臣是谁,他却是知道的清楚,说的估摸着就是前朝的老丞相方起莘。
狂妄的目无新王会宸,传的是人尽皆知。
贫民地本就是会国不堪的一面,他居然还有脸来剥削。
莫涵煦说道:“去前村看看。”
大爷说的前村就是最前头的村,贫民没有学识也不会什么意蕴,名称就是顺口所叫。
顺着起起伏伏的哭声,前村便到了。这里的破败比客栈能看见的,是甚上加甚。
没有房瓦的露天草房,铺在地上脏兮兮的草席,散发着阵阵汗臭味。
小孩子揪着早就不再嫩绿的狗尾巴草跑来跑去。
警惕的一双双眼,干瘦的身形,仇视且厌世的神色满满堆积在脸上。
无人靠近会以慕他们,宛如有天然的屏障,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那些哭声仿佛已经是习以为常,稍微的惊讶和同情,或是惧怕,在这些呆若木鸡的人面上,毫无展现。
“在这里。”
秦沫指了指那间紧闭的草房,哭声不断从屋里传出。
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女子冲过来,大喊道:“不要进去!”
踹门的脚收了回来。
三人都看向那个女子,她眼泪汪汪,刚刚哭完的样子,瘦弱地像是一碰就会倒。
莫涵煦温柔道:“姑娘,你可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他尝试俯下身跟她对话,姑娘戒备的退后,惊恐地摇头:“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已经有很多人死掉了!”
会以慕紧接着问:“所以里头死了人对吧?”
那骨瘦如柴的姑娘哭出来,哭声极其瘆人,嘴中模糊地喃喃着:“里头有鬼.....里头有鬼......”
“你们在外头,我跳进院子看看。”
莫涵煦能猜测大概情况,起身就跃了进去。与外头潦倒情况完全不同的是一间尚好的房子,出现在贫民地确实很邪乎。
好在进来之后哭声倒不是真的有鬼,是好些妇女跪在草席边上,使劲地哭泣。
十几个人围着中间的草席,哭的甚是凄惨,贫民地没有别的声响,难怪能传至客栈了。
可悲的是莫涵煦不会应付这种情况,以为本来是恶灵作祟杀人,扮作哭声吸引活人进来。
结果是这么多女子围在那儿,要与她们相说进到里头看看死去的尸体,他实在不擅长。
外头急切地顺灵过来了,“师兄,里头好应付吗?”
莫涵煦想着等会看情况再谈,结果过了一会,还没等莫涵煦想好说辞,两人就已经踹门而入。
秦沫道:“师兄用符咒问问,如何?”
莫涵煦现下想到便是如此,他们担心的估计是一样的,活人确定无疑,却无法确定是否有异样。
淡蓝色的符咒朝哭声飘过去,很快便飘了回来。“确认活人无疑,没有恶灵动向。”秦沫收回说道。
“我前去与她们交流。”
会以慕走在前头,后两个跟着行事。和女子交流的事三人从来都默契的会留给会以慕,只是时下今日,莫涵煦差点就想自己前去问。
那股心底浓郁的酸味缓慢散开,写在眼神中,藏在对外人的冰冷中。
会以慕走上前去,轻拍其中一个妇女,带着笑问:“姑娘,这里可是.....”里头的人七窍流血,紧闭着的双目挂着残留的泪水。
两个小孩子斜着躺在那儿,面部已经松弛下来,会以慕看见那一幕,顷刻顿住了,没问出口。
到处都是跑动的痕迹,某一刻人就倒在这里,吓的哭出来的孩子,还是没有躲过魔爪。
他不去看孩子,继续问那个女子:“这两个孩子,是近日离世的吗?”
那个妇女站起来。
边上的姐妹几个哭啼啼贴着站,“公子,这个地方,本来是前村的祠堂,但是后来被丞相封了。哪能想到......小孩子不过是胡乱进来,会一命呜呼...”
“我们的孩子从小都是一起养...团团和小圆...多好的孩子.....”
妇女让开草席,哭声对着的惨案。
后头的莫涵煦和秦沫看见了,被围着的两个孩子,像是夭折的花骨朵,无法不惋惜。
“你们没有看见何人行凶?”莫涵煦道。
一行人接连摇头,不停在啜泣,“公子,你们是不是修道的,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出是谁。啊啊.......”
“彩蝶姐......”
那个询问他们的妇女,是哭的最抓狂的那个。
她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祈求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后面的话,谁能不懂呢。
贫民地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没钱财请修士,驱邪护身的符咒。
就算有,也怕是江湖骗子用来骗他们银两的。
自己的孩子死去了,只能围着傻哭。
连下葬,都是奢求。
彩蝶被搀扶,哭着回忆:“他们好不容易长到这个年纪,好不容易.......会喊我妈妈了啊...”
秦沫皱着眉,向前说道:“那几位能否先出去等候,可否容我们看看,此处有何邪处?”
她们把彩蝶从地上扶起,不住给他们三个点头哈腰,带着哭腔道谢。
真诚又心疼,充满无助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到处回荡。
人一出去,会以慕挥手关了门。
“连关门都用灵流。”秦沫嗤笑道。
会以慕拳头挥向他:“练习,练习不懂啊。”
师兄先走上前,尸首很完整,可以断定七窍流血就是死因。
血迹清晰看得,时辰过去没多久。可七窍流血这种死法,算起来有太多种情况,若要说牵连,估计江湖上稍有威望的修士,都能包罗在内。
秦沫把符咒施在草席周围,“师兄,唯有孩子跑动的痕迹。”
会以慕没动,站在原处,自信道:“此次不是叶景山所为。”
莫涵煦道:“如何断定?”
会以慕走近一些:“按秦逸别所说,这里只有跑动的迹象,却没有蛇爬过的痕迹。我们当晚亲眼所见他如何杀人,或许他别有他法,可他那么骄傲自己的毒术,就算是杀人也应该会用毒。但我前面凑近所看,孩子身上并无发青的青斑,可以排除中毒。”
“远观我可以想到的是,孩子没有反击之力,若是高手所为,哪怕是坐在篱笆墙上,也能杀人。”
秦沫插话道:“不过是见叶景山出手一次,我们根本不清楚他其他的招式,说不准是时间来不及所以。”
师兄思索着,叹气道:“无解。先回去吧。”
两个师弟没想到师兄会这么说,论任何可能,跟他们争论也好。
会以慕质疑道:“莫涵煦,还没开始就无解?”
“我们在这里耗时间,真正要解决案子就会耽搁。会以慕,来这里的目的是等叶景山出现。无能为力的事,早些放弃也好。”
莫涵煦试图推开挡着自己的小师弟,他还是拦在前面,气愤地看着他。
会以慕道:“外面那些人还等着我们,还期待着我们。无能为力,你分明什么都没有深入探究!”
师兄发觉自己根本推不开,师弟的个子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了,胸膛也是死撑着,眼中痛苦万分。
他很想查下去,会以慕不善骗人,脸上的态度百无遮拦地展露在师兄面前。
秦沫也走了过来很是不解:“师兄,若是不想管这事,当时确认就可以离开,为何还让他们出去。”
给了他人希望,再把希望破灭,实在是残忍至极。
秦沫本是实在之人,这次他也能体会会以慕所想。
别说会以慕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就凭昨日问的话,他其实一直想做一个真正可以帮到人有用之人。
所以当时他毅然决然出宫,不想理会权谋。
可他不过是一个看着贫瘠土地,却无能为力的虚王爷,一个只有虚名的寻嗣修士。
武功傍身,用武之地却是屈指可数。
“让她们出去是便于确认周边所动踪迹,并不是给她们希望。当时逸别说的,查看异处才是我们的目的。”
莫涵煦不再推攮,退后一段距离,接着对会以慕说道,“世上总有无助之事,有无法为之,我们有任在身,必须以其为先行。”
会以慕说不出话,他心里头有很多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孩子就在他的面前,他给不了答案,无措无能为力,强迫他长大。
他理解师兄的话,可他好想帮忙。
最后他闭上眼睛,紧紧抿嘴,妥协道:“回去吧。”
垂着头离开,没有听清楚师兄当时如何抱歉地,和彩蝶姐她们说无能为力,她们又是多么苦涩说着“没事”“感谢”。
秦沫之后也没说什么,连每次常提的抢功意外地未提起。
贫民地的其他人又木愣愣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里仿佛毫无快乐可言,丧失希望唯留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