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作揖行礼,莫涵煦稍稍向下,胸前的口子不禁拉扯,为让掌门姨母和其他人挂怀。
他低头咬牙,慢道,“掌门姨母近...日...可还安好...”
但伤口哪会听劝,小小一个动作,紧接着后背的抓伤也像锥子扎进肉中那般,疼的莫涵煦些许站不稳。
师弟知师兄不愿他人担忧,自主接上话语:“掌门姨母,在路上我们碰到些精怪,打了一架。所以这不,急着来见您,就‘换衣当喜,补乱之余’,哈哈哈哈哈,姨母一定不会怪罪吧。”
旖萱派女修皆晓他脾性,阿柒在后头眯眼偷笑。沿途路过的,听见他所说,笑声浅浅,寻是欢乐。
“梓钦这般急着见我,做长辈的,如何能怪罪呢。快,你俩都别站着了,在蒲团那坐下,喝点弭迩山专供的蜂蜜茶。”
掌门绕回案边,笑着道。
派中向来清净,两年前,寻嗣修士下山异处修行,师父就让他们来的这儿。秦漪涟掌门便很是疼爱这几个孩子,性格迥异,却念着天地大道。
清净之中的欢笑,多半来自少年所行所为。
与他们相说后,掌门瞄过一眼低头喝茶的秦沫,笑意浓加之浓。
“谢过掌门姨母。”会以慕与莫涵煦屁股刚着地,异口同声道。一人受伤再重,许是多年默契,不然,如何望的是前方,说的却是同话。
师弟耳中听师兄所说字正腔圆,极是盖过疼痛带来的颤抖。
牵动灵流行的假象,一次作罢,多次,恐怕内伤会加重。“你们三个真是的,口口声声叫着姨母,行礼却是我说不必还次次要行。”秦掌门怪罪道,饮下一杯蜂蜜茶,摆出不喜之色。
阿柒道:“掌门,三位公子那是向来尊贵为人的习惯。”
掌门婀娜举起茶杯,媚道:“阿柒,你不会是黑纱盖不住想下山了吧。怎的说话都向着那几个屁孩?”
阿柒赶紧退后一步,摸摸面上黑纱,道:“阿柒无此异心。”
在场仅是瑶海派的人士看不清局势,一时放下茶盏,一时左顾右盼,领头的有想开口之时,思虑一会又没说。殊不知,掌门所做,并无别意,单纯是想这三个宝贝下次来时,不必多有礼数。
像是从未交集之人,远近疏离要客客气气。其实他们在这生活过整整半年有余,实在不用喝个茶行礼,倒杯茶行礼,起身行礼,坐下行礼,听的人头疼。
秦沫先道:“姨母,如此,我们便直言不讳了。此番到弭迩山为的就是了解陈国的宫殿部署,叶宅一案,师父交到我们手中,拖延会使事态变大。尽快解决为好。”
掌门点点头,缓缓道:“雅懿姐妹有与我相说一些,莫急,我一一与你们道来。这陈国行政分部署为九项,司农,尉卫,宗人府,光禄勋,法廷尉,太常,太仆管,国礼邦,少府。辅佐陈王的为三位,丞相,御史,太尉。与会国大同小异。”
听来个个位置,会以慕坐着掰手指计算,确实差不多,多了个太常,国礼邦唤作大礼官。
这些都是自幼必学的,即便先生说时会以慕常常犯困,但多讲几次,以及二哥当了中正御史,他才有兴致去多做了解。
司农管理陈国田赋收入,包括全国经济。尉卫乃是王室主管守卫的头,随时由陈王指挥,下达陈王之命;宗人府与其名字一般,各宗族的事务都由其掌管;光禄勋守卫宫殿,太常管理全国祭祀,太仆管便是仆人侍从的调遣管辖。
少府管的是王室内部经济,即为陈王的内库,亦管辖工商税收;国礼邦且是各种活动,礼仪传播,学府之事的头领。
秦掌门详细道来,在厅堂前端走过再走回。秦沫听的认真,莫涵煦带伤疼痛,却依旧记下大体。
会以慕听的犯困,就听得最后一个位置:“既是案件,自然要过法廷尉的关,若是地方未定案件,此官位定不会放过。”
法廷尉,管的是刑事之案。苏灵挥在会宸继位之时,官位是典客,专为外交所设官位。之前莫涵煦收到过匿名人的信件。
却其实并未匿名,说的就是苏大人,那个歪歪扭扭的字体,世上只有他会这样写。在叶宅案子发生前,官职升调,当了法廷副尉。
难怪当日他在现场操持各宗事宜,原来是守着本职,竟不是多管闲事。
“除了这些,还有两位就是丞相与御史了,陈王的左膀右臂,两人互相牵制。而陈国的兵权分在一些富足家庭,最为权盛的为陈城江宅,但大军仍在陈王手中。”
江宅是如今陈王的祖父为了防止后代昏庸无能,托付友人江家少爷,特别设置的部分兵权,以此成为权衡。
“宫外另有兵权,有意思。”会以慕忍不住感叹道。偏过头,想看看师兄作何反应。
不看倒好,一看被吓一跳,莫涵煦脸白的和盘子里的薄荷糕别无差异,甚至些许蔓得发青。他忍着痛,后面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视线里照耀进阳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与旁侧的眼神察觉的一刻,转而漆黑一片。痛觉夺走他的神智,撑不住了。只听沉闷地“咚”声,人倒至蒲团侧。
会以慕本想托住他的脑袋,还是迟了一步。
厅堂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但人人皱眉,个个想要站起来,又不知如何先动。
秦掌门急命阿柒道:“涵煦是....快叫人来,带他去房中!!快!”一会女修便来了,抬着架子,帮忙将莫涵煦放在其上。
“小心点!浓繁都已经昏倒了,他是男子但也不是...哎哎哎...”
会以慕在后头张望,生怕这些个女修一个不小心把人给翻下来。还想跟着师兄走去,被秦沫拦下来。
眼看掌门姨母护送师兄往屏风后去,会以慕欲推开秦沫。
他皱眉抬头,便被冷言道:“会梓钦,你清醒一点。他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师兄,还有,你还有个师兄是我!能不能有事别瞒着我?好玩吗?”
“我问你,师兄受伤好玩吗?”秦沫说完放下手臂,怒瞪着他,猛转身侧过屏风奔前去。泼盆冷水的人谈不上生气,只是没想到秦逸别会真的生气。次次都是两人一道,并没有说把秦沫扔在一旁。但何尝不是,从未唤过秦沫一声师兄,自己却日日跟在莫涵煦身边。
作罢。既然是个小跟屁虫,为何还能让师兄受这般重的伤?说他逞能,自己何尝不是呢?
叫秦沫来帮忙不过是一片飞页的事,每次到紧要关头,就仅是想自个能行。
骂的应该,会以慕越想越是如此。师父总说他做正经事不会有疏忽,可师父真正放手,选的仍是莽撞。
厅堂留下的是一脸茫然的瑶海派人士,会以慕调整了表情,走过去道:“各位兄台,让姑娘们先安排我们住下吧。一路上辛苦了。”
领头的瑶海弟子有礼道:“三位公子才是辛苦,有事便直接飞页,弟兄们有难必帮。”
接应的女修便领着他们往外围的木房去,末尾的姑娘扬起手臂轻放在肩前,微微屈伸,与会以慕作别。
动作为旖萱派的特质礼仪,意思就是让他“放心便好。”
人一散去,会以慕站在厅堂中央,甚不知该向哪边走。有错或无错,找找心中到底想的是何事。
终于还是想到了,师兄的伤,趁着太阳还未落下,先行不消沉。
莫涵煦躺在床榻上,秦沫已帮他脱袍子。
“是我的衣衫,我来脱快些。”会以慕将蓝杫放于剑架,跑了过来。对上秦逸别的臭脸他也无所谓了,挤他闪一边。
小心解开腰带,拿去别扣,一点点将外袍打开。
里头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的掌门姨母和秦沫阵阵皱眉。秦沫的火气本就没降,看见师兄的伤口,更是生气,操起胜者就往会以慕脖子上拦,想要破口大骂。
“都是师兄弟,梓钦最小,不可如此。实在毫无兄长风范。”秦掌门握住胜者,压了下去,严肃道。
秦沫听掌门为会以慕说话,气的退到一旁,噘嘴不服。“此事本就是我行之不妥,为不让大家担心,一路都没告诉秦师兄,师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以慕低着头,闷声道。
这样的伤口,怎的有玩笑,细细一看就差些就能砍到骨头了。男子愿意事事自己先解决无错,秦掌门知男子心性,也怪不得梓钦。
“阿柒,唤阿阮来,带上上好的疮药。”秦漪涟拍拍会以慕肩膀,转头对阿柒道。
“是。”阿柒回道。
会以慕依旧低着头,望莫涵煦憔悴的面容。眼泪再缓缓打转。天道为何?他说不清对师兄是何感受,但看他痛苦,心中便好不到哪去。
先是妹妹,再是师兄,即使晓得没有性命之忧,就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像是走在无水的戈壁,分明脚步走着,心感步步皆是后退。
独自一人,宛若苍老了十岁。阿阮进来,让他站起,会以慕如傀儡,站到边上。沉默的不像他。
离秦沫隔着距离,目光全在莫涵煦身上。会以慕打小最是怕瞧见清洗伤口,这次不知哪打的勇气,偏要站着看。
“逸别,你在房中。我和梓钦出去聊些事。”掌门姨母眼尖看出他的不对劲,温柔道。
瞧他的丧气样,即刻招呼他出了门。
会以慕末了还不忘撇过眼师兄,再踏出门去,站在姨母身后。
“你们可是碰到了四足蛇?”秦掌门向来直言不讳,了当问道。想来四足蛇在的地方于此这般近,掌门必定了如指掌。
会以慕站在后边,诚实道:“是。”
“说来奇怪,本是相互制衡,它们知道我这只老狐狸在这,从不敢狂妄。如今倒是敢肆虐别族生灵,呵,古怪古怪。”掌门宛若自言自语,不过又是等着后头的人接话。
秦漪涟本是狐狸,世上知道的人,不多于十人。她从前的过往,会以慕他们也不知晓。不过她确实是狐仙,至于躲到深山里,带着蒙黑面的女子,在江湖上闯荡。
“领头的是当年雕王化人,灵力波及的黄金四足蛇。虽意为守卫土地,但怎么感觉是在灭口。”
会以慕仔细回想当时大战的场景,先是挑衅,再是假意放逐。最后乃是躁动灭口。
若非他族干涉,是真没有什么胆子。
“黄金四足蛇本不是弭迩山所生活之物,能到这儿来号令其他四足蛇。如果是说...”
“进了弭迩山这条道,等等...杀生...”
杀生借人之手,说是灵流异动,能省去不少麻烦。若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让人碰到,设的局并非真的要致人死地。但一定会有伤亡。
掌门姨母托起手中的心焰,微弱的跳动,会以慕瞧见其中影像,乃是雕王大战之场。
“杀生所获,为得术法。此来此往,援军于手中。”
魂灵,恶灵,四处压抑之声所掩,呼救,悲痛,无能。
这术法,和苏扶游所用,甚是相似。
会以慕如今心里有了一个确切的目标:“有人用这个法子,于乱世造反?!掌门姨母可是这个意思?”
“四足蛇领地意识是天生,却不会有胆量四方杀生。
那狐狸在陈国还真是风生水起。”说着便收起心焰。
那狐狸?会以慕听她所言,竟有些不知她所说。
“不说这些了。梓钦,我晓得你难过,逸别他就是那般的性子,别太往心里去。”掌门姨母转过来,拉他到边上。
会以慕本就没想与秦沫计较,不过今日几句话,实实在在打在胸口。
“师兄的伤,总归我有些责任。”
“浓繁向来护着你,何必内疚。他现在重伤,叶宅的事便主要在你俩,可要好好重订决定,勿入了他人的道。”掌门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走进门。
以师兄负责的性子,恐怕醒来就会想要把担子放在身上,嘴中说着没事。他可太清楚了,就是要说服他,现在脑中还没个构想。
房间里无人说话,会以慕的脑袋便自主胡思乱想,想来想去,结果转回前刻莫名的吻。
亲的热烈且缠绵,怎么说,怎么讲。如何物转入心房,窜进又窜出,再窜入,起伏躁动,简直要命。
看他躺在那儿,唇齿微动,会以慕突然有了主意。反正师兄心里已经有了所爱的仙子,我一个师弟稍微占一占便宜也不会妨碍什么。
既然亲吻能让他削弱固执,一时半会没办法,就此为计策吧。
“瑶海派的兄弟,如何了?”秦沫主动走过来,口气仍然不大好。
“掌门都安排好了。”会以慕学他冷着说话,故意严肃。搞的秦沫以为掌门与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现在医者在此,多问不方便。
不过一会,阿阮站起身行礼道:“禀报掌门,伤口都处理好了。生命并无大碍,但需好好静养,三月不得用得灵流与内力。”
她眼神往会以慕这边而来,慢慢道:“服用汤药,一日三次,我会吩咐姊妹为公子煎好。”
秦沫一头雾水,会以慕却是已经会意:“不劳烦派中女修,师兄服药我们自会照应。辛苦了。”
黑纱下浅浅的笑容,心懂之人才知笑的什么。自然是换纱布也是他们师兄弟来,于此会意,阿阮和帮忙的女修退了出去。
“真是苦命的孩子们啊,所经之劫难,哪该是如此。”听掌门姨母感叹,两人都知她讲的是什么。
说的是他们,其实掌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姨母,走一遭本就会如此,长吁短叹倒不如自在而活。”会以慕笑道。
秦沫随之也柔和道:“虽然师兄重伤,但我们也会好好探案,更为大局考量,掌门不必多虑。”
房中陷入沉默。师兄重伤,是谁都不愿看见的景象。在秦沫眼里师兄最是顽强,而且对于制定决策方面,无论如何皆是佼佼者。
于会以慕而言,师兄样样出色,草原带来的草香味也最让人安心,跟着师兄,何事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