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这个物件是我前刻渡魂之时所得,你且拿着。”鹤仙将东西递给秦沫。
一个金色的发簪。
秦沫一眼便认出来了:“艺纯的物件怎会...”
鹤仙叹气道:“公主往生之时,用了极大的善念,想拉住叶景山,叶景山定是记住了,这个簪子才在他的意识里停留了这么久。”
秦沫紧紧攥着发簪,强忍着泪水,咬牙问道:“前辈,那混账,现下就这么算了吗?”鹤仙望着草木茂密的四周,对他们回应道:“渡魂之法本就是吸收天地灵气,以人为驱动而定人心,叶景山的罪孽已除,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烟消云散。”
师兄弟难以置信,这渡魂之法竟有这般厉害。鹤仙再道:“此山坡是当年文越修炼之地,本就是雕王为她选的地方。”
会以慕领悟到了什么,忍不住询问:“义父,莫不是,叶景山的良知里都是与楚前辈的回忆?”
鹤仙蹙眉,低头不语。莫涵煦与会以慕对视,他俩想到了师父们曾说过,她们的母亲从不让过问父亲,更不让提及,次次说到都会特意回避,有一次严重到罚她们在腊月寒冬跪了整整一夜。
“那混账从来都是魂魄,他是因为次次不服才多次轮回,所以今生,已然是第四世了?”秦沫托着发簪,抬头道,“无人能真正杀了他,是因为他的肉身可灭,而魂灵尚在。”
鹤仙长叹一声:“正是如此。”
山坡上的草木随风而动,吹动的更是梁鹤的心。
半晌,鹤仙再次开口,这一次他回答了会以慕前面的问话:“叶景山,是他这一世的本名。但他第三世名为叶莘,第二世则是明彦,第一世单字叫哉。他不是良知里是楚文越,他是心里一直都是她。只是这一世,他不记得与文越曾经有过的情,他甚至不认得她,可就是因为心中有她,才会生出占为己有的念头。”
莫涵煦道:“前辈的意思是,师父们的亲生父亲....这不可能。”
鹤仙艰难地点头,无奈说道:“文越每一世都在寻找他,因为只有找到他,陪伴他,减弱他的恶念,才能让他安然入土,还世间平安。”
这也太不公平了!
会以慕听到后,愤怒至极:“楚前辈护着这么个灾星,还白搭自己的性命!!”
“因为第一世的哉,为救文越而死,他当时无人搭理,他长相丑陋,人人都避他不及,即便他爱上了文越,却不敢靠近,直到文越被他人追杀,他挺身而出死在文越怀中。而文越直到第二世才明白他的心意,于是文越拼尽全力想要弥补他的救命之恩,去找他,找到了明彦。当时的明彦是一个地方的小官,他不满足现状,日日夜夜想要往上走,文越自愿陪着他,算是还第一世的恩怨,谁知,明彦为了官位,牺牲百姓,洪水倒灌,淹了一座城。”
“如此一来,文越不再愿意陪着他,明彦又是立誓又是磕头,文越心软,第二世就一直给他当闺阁夫人,直至死去。但文越心知对于他人有万般亏欠,再次带着记忆忧愁离去。所以后一世,还在两人幼年时,文越便找到他,他这一世变成了叶家人,名为叶宰,文越便自幼就在叶宰身旁,与叶宰一起读书认字,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那叶宰并没有因此改邪归正,仅16岁就醉酒闹事,在花楼打死了一个歌女。”
讲到此处,秦沫举起簪子,插嘴问道:“所以,叶景山在塔中把艺纯变为了歌女,是因为他前一世对于歌女的记忆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正是。”鹤仙缓缓说道,“他当日就逃出城外,被吓的魂飞魄散,文越这一次把他的罪状告到了官府,叶宰失魂落魄的在监狱中度过了这一世的余生。据传言,他在监狱里多次发狂,不是唱歌女的民谣,就是喊文越的名字大哭。”
他们几人想象不出叶景山大哭的样子,互相看了看彼此,尴尬一笑。
“至于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上一世的文越发誓,即使牺牲性命也要阻止叶景山再作恶,最后啊,果然是在此是阻止了他。可是她再没有轮回了。”
也就意味着,世上再也没有楚文越,她的魂魄就此挥散。她用无尽的爱意和付出,去救天下。改变他人是不可为,但自己对于叶景山作恶又无法无动于衷,可恶的是自己会这般深爱他,这般了解他。
楚文越是被第二十七代雕王亲卫选中的,她怀着救世的希望,愿意以身犯险,更是愿意苦练苦苦钻研。只是她没料到,这一世的叶景山怨气比起之前都要强烈,甚至想要替代雕王,所以她在接近他之前,便把渡魂阵法的残卷给到鹤仙,并拜托雕王,若是她身亡,定要将她的遗体埋在这个山坡处。
嘱托成真,当年第二十八代雕王悲痛欲绝,却终归没有抓住叶景山。
天下大乱,最终恶人还是爱人所渡化。
双生双亡,鹤仙还记得文越留下的字帖:“如此也是圆满。”
鹤仙又何尝不知道楚文越从未把爱恋放在他身上,但他愿意就这般望着她,替她完成无法完成的夙愿。
“我们走吧,”鹤仙收起拂尘对师兄弟说道,“我们回福脂山等雕王他们吧。”
莫涵煦牵起会以慕的手,点头回应,秦沫犹豫了一会,也应了下来。
福脂山并未变样,师父们说的两个孩子也不在,他们选择都回到房间小憩一会。等秦沫进了房,莫涵煦自然地牵着会以慕到自己房间门口,会以慕这时候倒是有些害羞,不过还是跟着进了师兄的房间。
床榻都准备好了,整整齐齐,一件不少。
突然间,莫涵煦开始更衣,会以慕措手不及,于是站在他边上,默默地等待。
他心想,师兄拼好全部记忆后竟是这般直接吗?
“你愣着做什么,不睡觉啊?”莫涵煦看会以慕站在一旁,疑惑地问他。
会以慕傻笑地靠近他:“不是...就是...”
师兄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会以慕不看他,潇洒地把外袍脱了扔在边上:“没事,要睡觉的。”
他故意比师兄脱的还快,只剩水衣和亵裤就直接往被窝里钻。
“会以慕,你是不是看我更衣有些不好意思?”莫涵煦坐到床边,笑脸盈盈地问他。
被窝里的师弟轻轻“嗯”了一声,把被子攥的更紧了。
莫涵煦哭笑不得,摇摇头:“你把被子抓这么紧,我怎么盖?”
被子一点点被松开,会以慕泛着红晕的脸映在莫涵煦的瞳孔中,莫涵煦含笑盈盈地看着他,也躺进了被窝之中。
“以慕,你何时跟我学的,变得这般矛盾了。”师兄凑得越来越近,嘴唇已然在他的耳旁,说出口的话带着柔和,又多少有些戏谑。
会以慕立刻翻身狡辩:“哪有,我一直都是无愧于心!”莫涵煦再往他那边贴了过去,眼神含情地盯着会以慕。
这会以慕如何受得住,他僵在原位,只得眨巴着眼睛,不自然地吞咽口水。
“有啊,我没记起我爱你之时,你次次主动,多次暗示。现下,看我更衣已羞的满脸通红。”莫涵煦的手自然地搭在会以慕的腰间,将他拉将过来。
二人贴在一起,会以慕全身烫的打紧,他绷着身子,脑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坏念头。师兄倒是真的说准了,现下的自己真是矛盾,分明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却小心翼翼起来。
“会以慕,我不会再忘记了,以后,换我来主动。”莫涵煦一头扎进会以慕乌黑的发丝中,立下了决心。
师弟沉默了一会,松了松身子:“师兄。”
“嗯。”莫涵煦回了一声。
“从前你不在身边,我总觉得只要你回来就好,每一日都靠着这个念想度过。后来,你回来了,我从此变得矛盾,一面希望你平安,又希望你能看到我对你的爱意,又想和以前一样赖在你身边,却又琢磨着其他更为重要的事。”会以慕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如实说出,如今得偿所愿,是应该和师兄坦白。
背后之人揉揉会以慕的肚子,道:“没事,你可以对我奢望更多,我尽力都给你。”
“莫涵煦,你连做承诺都要这么谨慎啊,怎么不说都给我呢,偏要加个‘尽力’。”会以慕抓着他的手,戏谑地说。
师兄挤了过来,柔声道:“你要这般咬文嚼字?”
两人贴的这般近,莫涵煦仍是觉得不够,把会以慕圈的更紧了些。
“咳咳...师兄...这也抓的太紧...”会以慕小声道。
这般力度似是真要把会以慕融入体内。
过了良久,莫涵煦才松开一些,郑重道:“会以慕,日后你就在我房里睡吧。”
会以慕本就喘不过气来,听师兄这么一说更是有些呼吸困难。不过他心中早就如此想了,即便有许多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但最后他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句:“好,以后就这般吧。”
折腾一番过后,师兄弟倒是熟睡了一会。
亥时,山间便热闹起来,雕王会雨新和雕王亲卫们都回来了,安落琼和夜夺亦是在。大家伙重聚一堂,会雨新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第二十九代雕王会雨新谢过各位侠心义胆,救苍生于水火,如今祸患已除,世间清净。”
雕王行礼,自是福泽,他们也一一向会雨新回礼。会以慕看着妹妹百感交集,如今的妹妹成熟稳重,连师父她们在她身侧都略显逊色。他一面欣喜,一面又有一些惆怅,或许未来是真的无法以兄妹情义再待在一块了,妹妹也无需他们守护和守卫,独当一面已是女王。
“哥哥,你随我来。”一声熟悉的哥哥,把会以慕抽离回来,前面想的好像是多虑了。会雨新唤他过去,会以慕还未缓过神来,随即已在暮玲苑中。
铜灯二十四盏,绵绵池水,簇拥着高高的灵牌。
灵牌旁放着山石榴,淡红,大红与雪白色,束束横放。灵牌上的“平玺公主”几字似是刚重新描过颜色。
妹妹拿起有些枯萎的山石榴,仔细地瞧着,柔和地微笑道:“这是半年前放的山石榴吧,哥。”
“是吧,哈哈,我总是忘记带,所以也记不清了。”会以慕不好意思地说。
话语一落,便是沉寂了半晌。兄妹俩皆是知晓了如今二人身份不同往昔,一时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最终还是会雨新先开了口,“哥,虽然我现已是雕王,但与你还有莫哥哥,沫哥哥的情义我自然不会忘,小喜说着也是要跟着我,所以,一切如常。”
“有你们在,无论多难的案子都能攻克,况且,你们是我家人。”
会以慕望着她温柔的样子,又瞧到一眼灵牌,忍不住落泪道:“妹妹,你活着便好,你平安快乐的活着,哥哥已很知足了。”
妹妹笑道:“哥,你心里定是很自责,觉得为了莫哥哥你做了许多,对我却没有一一关照,但你一个人如何分身乏术呢,你为我立灵牌,为我采山石榴,还会买些我最爱吃的油金枣,这便已是极好的了!我自是会好好活着,我还要当好雕王呢。”
会以慕和妹妹终是抱了抱彼此,他们心中都知道,如此的决断,意味着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而是更像一家人,会更在意彼此。
彼此同在,同苦也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