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彭羕之死
彭羕谋反，是马超举报的。
当时彭羕被贬官，心中郁闷，去找马超喝酒，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骂刘备“老革荒悖”。
看来背后骂领导傻哔，自古有之。这话虽然挺过分，尤其在讲究尊卑的古代。
但以刘备宽厚的个性，断不会因为彭羕骂了这一句，就处死他。
关键是第二句话。
彭羕对马超说：“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
什么叫天下不足定？又是定谁的天下？
这话一说出口，马上把马超吓出一身冷汗。
马超兵败势穷而投奔刘备，虽一直备受优待，位高爵显，但毕竟是个外人。
就跟当年刘备投奔曹操，是一样的。
曹操说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便能吓得掉筷子。
马超也一样。
试问听到这话，他如何能够不惊？
但马超和刘备不同的地方，是刘备真想反曹操，而马超已经将益州视作了人生的最后归宿，并不想反刘备。
所以，马超毫不犹豫，就把彭羕的话，原封不动举报给了刘备。
而刘备接到马超举报，态度也很坚决。
杀。
彭羕的话，到底是酒后狂言，还是真有反心？
仔细琢磨的话，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在刘备看来，这并不很重要。
刘备看重的是，这件事是马超举报的。
马超与彭羕无仇无怨，没有必要没事儿挑事。而他旅居西蜀，常心怀不安，最害怕的就是别人说他要造反。
毕竟翻开过往履历，他马超造反，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马超的反应敏感，也是合情合理。他只是想自保，并没有陷害彭羕的意思。
只是，如果彭羕不被定为谋反，那么马超就是诬告。
杀彭羕，以安马超。
这是刘备的真实想法。
诸葛亮自然也很清楚刘备的真实想法。
所以，当彭巧娘将彭羕的书信转交给诸葛亮的时候，诸葛亮选择了无动于衷。
他若上书劝谏刘备，给彭羕一个客观公正的审判，或许他也不至于死。
但如此一来，马超必更加惴惴不安，让本就不怎么安稳的蜀汉政局更添隐患。由此带来的政治后果，难以估量。
这世界上的很多问题，往往没有什么完美的解决方案，你只能在两个差劲的选项中，挑选一个相对没那么差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诸葛亮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选择。
回到现实。
周默看着对面神情激动的女子。
“你兄长的事我知道。”周默道，“平心而论，他确实有点冤，但是也没那么冤。”
“兄长酒后狂言，的确有他自己的过错。”彭巧娘道，“但兄长绝无谋逆之心，天地可鉴！诸葛亮那么聪明，他怎会不知？既知有冤情，却为何不闻不问？公平何在？正义何在？”
“我别无他求，只要一个道歉。”
“丞相不是圣人。”周默站起身来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至于那西域佛教的蜀锦，不找伱做也罢。我就不信，这偌大益州，能工巧匠辈出，竟无第二人能做此锦。”
……
当周默来找诸葛亮串门的时候，他正难得清闲，在家中长椅上休憩，还低声吟唱着一曲。
唱的还是老调子《梁父吟》，歌词说的是春秋时齐景公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丞相，我今日遇到一事，困惑不解，特来请教。”
“哦？”诸葛亮笑道，“这可难得了，我还以为世界上没有你周思潜想不明白的事情呢。”
周默于是将彭巧娘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诸葛亮。
“最后，我拒绝了她。”周默道，“依我之见，彭羕之死，多半是咎由自取，少半是时运不济，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怨不得别人。”
“彭氏对其兄之死心怀不甘，却又无从诉苦，只好将丞相假象为公平正义的化身，解决一切病痛的灵丹妙药，欲求不成，心中便有了归罪的对象。说到底，只是将丞相当成替罪羊罢了。”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道：“彭羕之死，乃当时情势所逼，不得不为矣。彭氏蒙冤，我心何尝没有愧疚？如果她需要我一个道歉，便能抚平心中的伤痛，即便错不在我，我也乐意为之。”
周默道：“可这世间之事，又岂能尽遂人愿？丞相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以成全他人。”
诸葛亮却忽然严肃道：“思潜此言差矣。成全他人，也是成全自己。”
诸葛亮待人温和，说话总会照顾听者的感受，他极少直接说出“此言差矣”这样带有批评性质的话来。
更何况是对周默。
周默沉默不语，琢磨着诸葛亮的这句话。
诸葛亮的后半生鞠躬尽瘁，就是在报答刘备，成全刘备，而最终无心插柳，也成就了他自己。
即便在军事上最终失败，也得到了陈寿“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的至高评价。
也难怪他会对周默的话如此反应。
周默忽然觉得有些羞愧。
如果在“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和“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两句话之中，非要二选一的话，周默一定会选择前者，如同绝大多数的凡人一样。
而诸葛亮是那种会选择后者的人。
……
数日之后，锦官城匠作监送来了三种锦缎样品各一尺，乃是由那彭巧娘亲手制作的西域佛教主题。
“看来，丞相已经将这件事办妥了。”
看上去，这三尺锦缎平平无奇，远远称不上华美，甚至还有些朴素。
与传统的汉风蜀锦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虽然细节依旧非常丰富，做工也是一如既往的精美。
周默有些将信将疑，拿给仁摩罗看。
没想到，仁摩罗却捧着这锦缎仔细端摩，惊讶地合不拢嘴。
评价道：“此物一出，整个西域市场上的锦缎，全部要黯然失色了！”
周默问道：“这么厉害，你不会又在吹牛吧？”
仁摩罗道：“将军，我之前曾向你承诺，蜀锦卖给西域，可以得到卖给魏国的两倍利润，而有这个东西，利润起码再翻一倍。”
“麻烦将军尽快催促他们，生产成品出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北上西凉了。”
周默道：“还是之前的话，先给你十匹，试试水，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我再做决定。”
十余日后，仁摩罗携妻王幼娘及仆从五人，携带十匹蜀锦，以及茶叶、香料等其他货品若干，驾车一路北上，前往魏国的领地，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