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房玄龄西秦揽贤才李世民兽岭遇虎将
却说秦王被钟峰扑落马下,便见一把雪亮亮的匕首顶住前胸。所幸仓猝之际,钟峰未能使出全力,加上秦王所穿乃是稀世宝甲,故此才未刺透。那钟峰待要加力再刺时,早被秦王挥起一拳,砸中手腕,那匕首登时脱手坠地。二人便厮打作一处。
紧跟在钟峰后面的十员步将见状,登时一齐扑向二人。志玄与行恭急要上前护驾,却早被薛仁越、翟长孙死命敌住。眼见十员步将逼近秦王,却见最前面的三人突然扑倒在地。众人尚未弄清缘故,便又有三人倒地身亡。大惊看时,六人都中了致命一箭——正是李客师连发了出两轮连珠三射,结果了他们性命。后面的四将不顾死活,还要上前杀害秦王,却见段志玄已经舍命抛下薛仁越,赶来护驾。那薛仁越从后面起手一枪,刺向志玄,志玄也顾不得招架,只是一个俯身躲避,便纵马扑向四员步将。但见薛仁越那一枪从志玄肩头划过,登时鲜血直流。志玄却与雪里豹连人带马闯入四将之中,手起处,已有二人脑浆迸裂,其余二人,只得返身来战志玄,薛仁越复又一枪,刺入志玄左肩。志玄大吼一声,双锤齐落,又砸死两位步将,旋即返身直取薛仁越。直把薛仁越惊得胆裂手颤,拔枪不出,弃枪便走。这时,又有秦军扑上前来,志玄哪里顾得上这些人,拖着身上枪直奔向秦王。秦王一见志玄赶到,不由得心头一喜,不觉手上劲力略松,却被钟峰乘机拾起地上匕首,对着秦王咽喉便刺。秦王躲闪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丈雪突然腾身奋蹄只一踢,正中了钟峰后脑,那钟峰一声未哼,便昏死过去。秦王乘势夺过匕首,对着钟峰后心一连刺了七八刀,方才解了心头之恨。随即起身拾枪跨马,来助段志玄,只见他大枪舞处,敌将纷纷落马。这时,公孙武达和窦琮也赶到秦王身边,一阵枪起锤落,杀退敌军。直到此时,志玄方才再次大吼一声,一头撞落马下。后面唐军急忙将他救回本军。这边秦军见钟峰已死,各个心惊,钟俱仇心疼儿子,忽一口鲜血喷出,昏厥倒地。薛仁杲令人扶起钟俱仇,还想率军厮杀,却见浑干等数员大将率麾下直奔唐军,刚到阵前,却一起翻身下马,丢了手中兵器,跪地投降。薛仁杲一见大势已去,只好逃回折墌城。
秦王也不率军攻城,只管收兵回寨。先亲自探问了段志玄伤势,知道并无性命之忧,方才放下心来。于是令人休整一夜,严守营寨,以防敌军偷袭,幸得一夜无事。次日,唐朝各路大军陆续赶到,秦王令人将折墌城团团围住。薛仁杲自知插翅难逃,不由得一时英雄气短:“我一世豪杰,不想今日为黄口小儿所败!”拔剑便要自刎。却被薛仁越一把抱住,道:“哥哥大业未成,徒死无益。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暂屈此身,以图后举。”
薛仁杲道:“与其降唐受辱,不如一死全休。”
宗罗睺又上前劝道:“想当年慕容垂也曾暂降苻坚而终复大燕,天下称之为英雄。陛下何不效仿此人!”
薛仁杲沉思半日,方才丢了手中宝剑,道:“且看李世民怎的讲。”
便派薛仁越前往唐营请降。薛仁越见到秦王,跪拜道:“罪臣薛仁越参拜秦王殿下!”
秦王明知故问道:“薛兄派你来此,意欲何为?”
薛仁越道:“臣兄自知罪大弥天,不敢有他想,殿下若肯饶过臣一族老幼性命,臣等感恩不尽,今后愿随殿下鞭镫,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秦王笑道:“休如此讲。你可回去告知薛兄,如若薛兄肯屈就,必定高官厚禄,鹏程万里。世民绝不食言。”
于是双方约定,明日辰时在城下受降。待薛仁越退下,长孙无忌道:“薛氏兄弟乃虎狼之辈,必非久居人下之人,此来只恐有诈,殿下不可不防。”
秦王道:“此非你所知也。”
丘行恭又道:“此刻折墌城乃我囊中之物,薛仁杲无能为矣!将士们舍身苦战,唯求虏获耳,今允其降,恐使将士寒心。望殿下熟虑。”
其他众将也大多纷纷请求秦王不要接受薛仁杲投降,唯有房玄龄一言不发。秦王环视众将,不无犹豫道:“今薛仁杲虽有必败之形,然城中尚不下万人,折墌城坚池深,我若不受其降,彼必死战,恐我军伤亡必众。”
房玄龄这才道:“薛仁杲麾下,多陇右名族。今若攻城,杀伤必众,只恐此辈心生怨仇,则陇右难安。”
李世民闻言,连连点头道:“玄龄所言极是。既如此,当受其降。众将士只管放心,你等战功,我心中自然有数,折墌府库丰盈,自然少不了各位的赏赐。”
次日一早,秦王列阵来到折墌城下,早见薛仁杲兄弟及秦军众将在城下列队相迎。薛仁杲已令人将自己和薛仁越、宗罗睺等众将捆绑起来。见到秦王,薛仁杲竟一言不发,还是薛仁越先开口道:“罪臣等恭迎殿下,还望殿下广开洪恩,饶臣等不死。”
说罢,众人齐齐下拜。秦王忙下马一一扶起众人,又对薛仁杲道:“薛兄别来无恙。”
薛仁杲却昂首道:“败军之将,甘愿受死。唯愿殿下念及伏虎岭一面之缘,不杀我一家老小。”
秦王道:“薛兄何出此言?薛兄既肯屈就,你我便是同僚。今后同保大唐,一统天下,高官厚禄,任薛兄所取耳。”
说着,亲为薛仁杲解绑,又令人解了众人绑绳,随后一同上马开进折墌城。这一天恰是大唐武德元年十一月八日。
大军进入城内,对百姓秋毫无犯,秦王又下令开仓济民,城内百姓,无不称颂。又令薛仁杲降诏给西秦各郡县,让他们奉表降唐。随即秦国百官各自暂回府邸,以待后令。唐军众将各自到府库之中收取财宝金银。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抢先到官衙收取户籍图书,段志玄带着重伤,却挣扎着不肯离秦王左右。
当晚,眼见日落月升,天色渐渐变得暗淡,翟长孙独坐家中,两眼失神,呆呆地对着窗外发愣。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这天色,越来越黯淡阴晦。未来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还难以预料。李世民虽然对他们这些降将表现得豁达而热情,但暗中是否包藏什么祸心,谁也难以预料。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听天由命吧!
恰在此时,家人来报:“秦王府记室房玄龄来求见将军。”
翟长孙闻言不由得一怔:房玄龄?这可是李世民身边的红人,他来见我何干?翟长孙内心顿时更加七上八下起来。但不管是福是祸,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翟长孙便整顿衣冠,出门相迎。但见房玄龄一袭战袍,满脸带笑地站在门外,身边只带着两名随从,翟长孙内心顿时轻松了许多。正待上前问候,却见房玄龄已阔步走来,拱手施礼道:“翟将军,多有讨扰,望乞见谅!”
翟长孙忙躬身还礼:“房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堂上一坐。”
进入正堂,家人献上茶果,二人又寒暄起来。只是闲聊了两刻时分,房玄龄却始终不入正题,这让翟长孙益发忐忑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房大人降尊于寒舍,必定有所见教吧。”
房玄龄微微一笑,道:“翟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下官素慕将军忠勇,早已有心亲近,只是你我各保一主,难遂心愿。今既同殿称臣,自当倾心相待。玄龄有一言相赠,不知将军可愿闻否?”
翟长孙心念一动,忙道:“请大人赐教。”
玄龄道:“今天下纷争,群雄四起,我大唐雄踞关中,兵强马壮,混一天下,指日可待。秦王志存家国,雄韬伟略,以扫平天下群雄为己任,故礼贤下士以招募天下豪杰。翟将军义勇过人,深为秦王所敬慕,若肯入秦府与玄龄同佐秦王,必立不世之功。他日名书竹帛,荫及子孙,也不枉活一世。”
翟长孙闻言,心头大喜:“若蒙秦王殿下不弃,在下愿追随鞭蹬,肝脑涂地。”
说罢,躬身便拜。玄龄忙起身扶住,道:“将军休要客套。将军如肯屈就秦王府,待面见圣上之时,便可自称愿随秦王为国效力,秦王即可从旁赞成其事。”
翟长孙喜道:“在下谨记于心。”
玄龄又问:“大军回归长安后,陇右需有人经营。秦国之中可有人堪当此任否?”
翟长孙沉思半日,方道:“在下既蒙垂问,不得不尽愚忠。在下以为,若欲陇右长治久安,必需羌族各部无事。钟俱仇自羌中入陇右,已历三世,虽出自羌族,实则汉人,且在羌人之中,威信素着。若以此人镇陇右,必能保陇右无虞。”
房玄龄道:“将军所言极是,玄龄必如实禀明秦王。”
随后,房玄龄又请翟长孙为自己推荐了几位可用之人,以便一并收入秦王府中。翟长孙便向房玄龄推荐了几位,其中就包括浑干。房玄龄连连点头,一一默记于心。二人推心置腹,一直聊至深夜。当晚,玄龄便在翟长孙家中留宿,次日方才离去。翟长孙一直送出门外,望着房玄龄远去的背影,眼中竟噙满了热泪。
却说秦王在折墌城内停留了十几日,西秦将领陆续率残部来降,各地郡县纷纷上表表示愿意归顺,于是陇右悉定。秦王处理好一切善后,便留下刘文静率兵一万镇守陇右,然后率领大军凯旋。薛仁杲等降将也随秦王一并返回长安,以便接受朝廷加封。一路之上,秦王令薛仁杲兄弟及西秦降将跟随身边,全不见半分防范之意。西秦降将见秦王如此胸襟,莫不感动钦服。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个去处,抬眼望去,但见远处尽是山岭,层峦叠嶂,云遮雾绕。待到了近处,又见丛林遍布,枯草盖地。秦王陡然性起,回身道:“此地定是围猎的好去处。”
便有人答道:“此地唤作百兽岭,飞禽野兽极多。当地百姓多是猎户,专以打猎为生计。”
秦王便对身边的薛仁杲道:“薛兄,你我一同围猎如何?”
薛仁杲闻言,内心不由得一惊,略一迟疑,又道:“难得贤弟有此雅兴,愚兄愿意奉陪。”
一旁的段志玄闻言,不由得回身狠狠瞪了薛仁杲一眼。薛仁杲虽看得真切,却视若无睹。原来,自降了秦王后,薛仁杲一直不肯放下身段,见秦王称他为薛兄,他便就势对秦王称起贤弟来了。唐军众将对此莫不心存恨意,但既然秦王欣然接受,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却见秦王又道:“既如此,我兄弟二人便即刻前往。”说着,转身对房玄龄道:“你可率大军缓缓而行,至可安营处即安营扎寨,我与薛兄围猎后即随后赶到。”
房玄龄闻言,只把目光盯着秦王一言不发,那眼神中显然是有话要说,但秦王却以十分坚定的眼神与他对视一眼。其实,秦王当然明白房玄龄的心意,他是怕薛仁杲心怀异志,在围猎过程中对自己下毒手,但秦王内心却另有打算。他所以要请薛仁杲同去打猎,当然不只是为了取乐。要知道,此次与自己同回长安的秦军将领百余人,麾下军队万余,要想彻底征服这些将士之心,确保途中不发生任何意外,那就必须表现出对他们信任无间的态度。他也并非对薛仁杲毫无防范,他所以在此时突然请薛仁杲同猎,就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难以密谋不轨之事。房玄龄看到秦王坚定的眼神,便知道他肯定另有深意,所以便不再发言阻拦。于是,秦王点齐了五百玄甲军将士,并令丘行恭、公孙武达与随行,同时又令薛仁杲兄弟及浑干、翟长孙、钟俱仇等数十名秦军降将及二百原西秦御林军与自己同往。此时,众人多有不放心的,纷纷请求与秦王同去,却被秦王一一拒绝。众将只得作罢,只有段志玄坚意同去,秦王道:“你伤势未愈,不易过于劳动,还是不去为好。”
段志玄道:“属下虽伤势未愈,却忠心不减。此山猛兽极多,万一有猛兽突然窜出危及殿下,志玄尚可以性命相护。殿下岂可因志玄负伤,便以为志玄无用!”
秦王知他心意,只好微微一笑:“既如此,你可同往。”
于是众人离了大路,向山林深处而去。一路上,薛仁杲内心不由得阵阵狂喜。事实不出房玄龄所料,薛仁杲果然萌生了乘机除掉秦王,然后率众回归陇右的念头。一路上,他不断故意从秦军旧将身边走过,向这些人注目示意。但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只有薛仁越和宗罗?在看到他的眼神后略一迟疑,便微微点头做出回应,钟俱仇犹犹豫豫的未置可否,而包括翟长孙在内的其余将领却大多惶惑地将眼神回避一旁。显然,他们并不想跟着薛仁杲冒险了。其实,也难怪这些将领不忠,他们来到唐营虽然时日不多,但秦王的豁达仁爱、礼贤下士却深深征服了他们的心。对他们而言,从暴虐的薛仁杲身边突然来到秦王麾下,就犹如从地狱跨进了天堂。既然到了天堂,又有谁还愿意回到地狱!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十几位将领已经被房玄龄收服了,这些人自然不愿意再和薛仁杲一道冒险去害秦王。薛仁杲明知众人心意,却不肯轻易罢手。他料定众人即使不与自己同谋害秦王,却必定不敢阻止,只要自己杀了秦王,这些人也必难撇清。这样,他们也只能被迫听命于自己了。想到此处,薛仁杲不由得暗下决心,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下手。
众人行走之间,忽见远处一只野猪飞奔而来。秦王抬头看了一眼道:“谁能为我射杀此兽?”
薛仁越闻言,纵马上前,抬手就是一箭,正中野猪。众人正喝彩时,却见那野猪忽又起身狂奔而逃。原来这野猪久在山林之中,浑身蹭满了树脂松油,恰似披了一副铠甲,等闲难以伤他。故此中箭后不过一个踉跄,便飞也似逃去。众人见了,岂肯放过,一齐放马追赶,忽见远处飞来一箭正中野猪,只见这野猪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继而挣扎起来向前又跑了两步,便一头栽倒不起了。众人不禁举目望去,却见房玄龄与李客师带着二三十骑飞奔过来。原来是房玄龄唯恐秦王有失,有心自请随同前来,又料知秦王必不应允,故此在秦王走后,让杜如晦率军前行,自己却与李客师随后赶来。恰逢薛仁越射猪,玄龄便令李客师故意显露本领,以震慑众秦将。众人见客师神箭,无不夸赞。秦王见状,自然深明玄龄用意,却故意沉下脸来道:“军务繁多,你二人到此何为?速速回去。”
段志玄忙从旁劝道:“既然来了,不如就留房大人同乐便了。”
秦王又假意沉吟片刻方道:“也罢,你二人且留下吧。”
薛仁杲一见李客师到来,心中登时凉了一半,但他依然不肯死心,围猎时,只管故意不离秦王左右,准备伺机下手。只见秦王似根本毫无提防之意,只顾纵情围猎。无奈段志玄、丘行恭和公孙武达却一直不离秦王左右,很难找机会下手。偶尔觉得有了机会,回头一看,却见李客师就在身后拉着弓,搭上箭,却不射猎,只管将一双虎目死死盯向自己,不觉登时便断了下手的念头。这一场围猎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只见秦王兴致勃勃,薛仁杲却心中好不恼火,总觉得自己又让李世民耍了一次。
秦王与众人一路赶奔军营,行至半途,忽见前面响起阵阵喊杀之声。秦王急率人赶上前去,却见两支军兵对阵,中间有二人正在厮杀。待来到近处,发现有一支军马乃是唐军,上前问时,方知是杜如晦安下营寨后,又令柴绍率三千唐军来迎接秦王,却在此处遇到了一伙山贼。柴绍哪肯将他们放在眼里,便令刘弘基去杀散他们。却不料这山贼中为首一将异常凶猛,刘弘基只与其战了八九个回合便狼狈逃回。柴绍这才不敢怠慢,又一连派出殷开山、马三宝杀上前去,却不料这山贼连败三将,依旧气力不减。柴绍只好又将窦琮派到阵前与他交手。秦王来到阵前时,二人激战正酣。秦王举目望去,但见那山贼胯下一匹千里乌骓马,手中九环铁杆大刀,重量足有九十斤,在他手中却如女工飞针,飘然自如。两员虎将二马交错,双刀并举,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失色。常人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秦王观望少顷,便看出窦琮刀法虽然精纯,不亚于那山贼,但力量明显不及山贼,料知再战下去,窦琮必非山贼对手。正要令人助战,却见窦琮猛地一刀劈向山贼。那山贼急招架时,却不料窦琮只是虚晃了一刀,拨马便回。秦王唯恐窦琮有失,忙纵马向前,拦住山贼,高声问道:“好汉且住,先报上名来!”
那人见到秦王,不由得勒住战马。秦王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三十四五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红黑脸膛,颔下一部络腮胡须。此时,这山贼也定睛观望了秦王片刻,方才蔑视地问道:“前面这娃娃可是唐朝秦王李二郎吗?”
秦王见他出言粗鲁,却并不动怒,反答道:“正是小王。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这山贼闻言,不由得一怔。他虽然生性粗豪,却颇知礼数,一生从不杀笑脸之人。他见秦王言语有礼,不由得感到难下杀手,故此故意出言无礼,要激怒秦王,然后才好下手。却不料秦王全无怒意,反一口应承,不觉益发犹豫不决起来。此刻见问,只得答道:“我乃繁水张公谨是也。”
原来这张公谨字弘慎,本是魏州繁水人士,也曾在东都为官。王世充破李密后,张公谨料知他必不肯久为人臣,又不耻其为人,故而辞官不做,到泾州来探望姑母。却不料来到泾州后,竟得知姑母一家已为西秦军所杀。张公谨发誓欲为姑母一家报仇,故此来到关中。本想投奔唐朝,却苦无门路。恰巧途经百兽岭,被一伙山贼打劫,那贼首史大奈战他不过,便请他为山寨之主。张公谨自思并无去处,便暂且落草为王,至今已半年有余。此时得知薛仁杲降唐,途经此地,便派人打探消息,准备在此拦截,不料恰与柴绍等相遇。
秦王见张公谨作了答,便道:“好汉,小王见你仪表非俗,本领高强。今天下纷争,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好汉何不与小王同归长安,共建大业。”
张公谨闻言,略一迟疑道:“李二郎,让我投你不难,只需你将薛仁杲一众西秦狗贼交于我手,让我寸寸斩断,我自当追随鞭镫。”
秦王闻言道:“这却万万不可。人力穷归我,我岂可陷之于死地!好汉,你与西秦众将有何仇怨……”
张公谨闻言,登时怒火上撞:“既如此,何须啰嗦。”
舞手中刀直取秦王。秦王正待摆枪招架,却见唐军中早恼了两员虎将,浑干、公孙武达各摆枪锤直杀向张公谨。却见山贼军中也杀出一人,三十左右年纪,粗短身材,面色黧黑。身着一身熟铜盔甲,手中双锤足有六十斤,正是百兽岭二寨主史大奈。只见他舞锤直接敌住武达。二人各摆双锤杀作一处。这边浑干与张公谨也各舞刀矟杀成一团。四人各逞手段,互不相让。秦王见状,便退回本军观战。四人鏖战了五六十合,史大奈渐渐不敌公孙武达,锤法凌乱起来。张公谨见状心中着急,忽然卖个破绽,诱浑干一矟刺来。张公谨却举刀磕开来矟,几乎是与此同时,手上加力,忽将大刀斜劈下来,浑干一时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劈成四段。可怜沙场虎将,顿成阴间厉鬼。那张公谨劈了浑干,纵马来助史大奈。唐阵中早有翟长孙“啊呀”一声痛呼,扑向张公谨。丘行恭唯恐翟长孙抢了头功,也并马杀出。二人登时分左右夹战张公谨。那边史大奈斗不过武达,拨马便走。武达并不追赶,竟也催马来战张公谨。张公谨力敌三将,却全然不惧。四人斗了二三十合,依旧未分胜败。这时,李客师不由得摘弓在手,取出一支箭来,正要搭上弓弦,却被秦王看见,忙阻止道:“休要伤他性命!”
客师会意,便将弓箭插回囊中,提枪杀入战团,口中只喊了声:“秦王有令,休伤山贼性命!”说话之间,已一连刺出四五枪,枪枪只在张公谨胸口弄影。此时,张公谨本已被三将杀得难以招架,客师一加入战团,登时更加手忙脚乱。所幸客师已传了秦王将令,故此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山贼阵中,史大奈不知详情,但见张公谨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自身死活,纵马又杀回战团,要助公谨,却早被窦琮杀出拦住。这边李客师等四将也围住张公谨缠斗,说是缠斗,实则是四人在围着张公谨戏耍,只见四人轮番进攻,你一枪,我一锤,你挑歪了公谨头盔,他擦落公谨一片甲叶,直杀得张公谨盔歪甲斜,一身臭汗,口中粗气直喘。众人又斗了一百余合,张公瑾实在没了气力。到了此时,他也看出来四位唐将是在故意戏耍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恼,恨不能抓住一个生吞下去,只是无奈身上已没了半点力气。不由得怒火填胸,忽地将大刀掷向公孙武达,武达不敢怠慢,急用双锤打落大刀,却见张公谨忽地抽出腰间宝剑大吼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虽斗尔等不过,却岂可任尔等羞辱!”
说罢,横剑颈前便要自刎。却不料李客师眼疾枪快,早一枪刺到,“当啷”一声,挑飞了张公谨手中宝剑。一旁的翟长孙素与浑干情谊深厚,初见公谨杀了浑干,本是一心要替他报仇,却不想秦王传令休伤公谨性命,便料知这仇定是报不成了。此时见公谨手中没了兵刃,虽不敢违令杀了公谨,却乘势尽力一枪横扫向公谨后背。公谨身上中枪,登时一头栽落马下。公孙武达早已跳下马来擒了公谨。那边史大奈与窦琮斗得正欢,忽见张公瑾落马被擒,自知再战无益,便忽地一勒战马,跳出战圈:“罢了,既然大哥被擒,我也由你们处置吧!”
说罢,主动下马就缚。其余山贼喽啰见两位寨主被擒,知道唐军厉害,一时逃的逃,降的降。秦王也不追赶,只是令人将张、史二人押到面前,故意厉声问道:“你等竟敢对本藩无礼,现已被擒,降也不降。”
张公瑾昂着头叫道:“李二郎,你要杀便杀,休要啰嗦!”
史大奈也道:“大哥不降,我也不降。”
秦王闻言哈哈大笑:“二位果然都是好汉。”
说着,跳下马来。便要为二人解绑。却不料张公瑾顿足大骂:“狗贼,休要假仁假义!你竟敢临阵戏耍于爷爷,爷爷与你不共戴天。”
说着,将身子一扭,险些将秦王摔倒。秦王心中暗道惭愧,反倒更爱二人豪迈。但知公谨正在气头上,再劝也无益,便让人押着二人及投降的众喽啰赶往唐军大营。
当秦王一行人众回到唐营之际,杜如晦早已率领众将佐迎候于营门前。秦王正待上前与众人相见,却见杜如晦上首站立一人,身高七尺,身材瘦弱,但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概,正是原来的瓦岗军之主、如今的天使李密。世民赶上前去,依礼相见。李密传达了李渊的旨意后,世民便道:“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后同殿为臣,需多相亲相近。”
这李密本是个眼高过顶之人,见到李渊尚且心存藐视,可今日一见秦王,顿觉若有所失。此刻闻听秦王所言,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连连道:“下官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秦王随即又问:“将军可知秦叔宝、罗士信、裴仁基父子现在何处?”
李密顿时把脸一红道:“近日传闻叔宝等都投到了王世充麾下。”
秦王闻言,忍不住连连顿足道:“可惜了!可惜了!”
当日秦王设宴款待李密,席间秦王又对李密道:“叔宝等均是将军旧部,还望将军日后设法招纳他们归唐。”
李密忙道:“久闻殿下爱才敬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臣定当努力设法招诸人来归。”
次日,秦王令房玄龄陪同李密先回长安去见李渊。临行前,秦王私下里意味深长地嘱咐房玄龄:“到了长安,定要奏明圣上:薛仁杲来降,我已允其不死。然则此等大事,还需圣意裁夺。”
房玄龄会意,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秦王又特令李客师率三百玄甲武士保护房玄龄与李密同行,以免路上发生意外。途中,李密忍不住一半发自肺腑一半不无讨好道:“今见秦王,真乃神武。不如此,何以扫群雄,定天下!”
玄龄微微一笑:“玄龄亦以为不见秦王,不知何为英雄。”
李密一愕,随即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
二人一面聊着,一面前行。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不觉来到长安。李渊得知李密与房玄龄已回,先召见了李密,向他了解了出使的情况,然后赐了他五十匹绢帛。随即又召见了房玄龄。房玄龄见到李渊后,将高墌之战的经过及善后处理事宜并途中擒张公谨之事一一对李渊详细奏明。李渊待房玄龄言罢,微微皱起眉头,道:“薛仁杲岂是屈居人下者,二郎何以允其不死。此事不妥。”
房玄龄忙道:“陛下所言极是。秦王本以为薛仁杲及麾下多有陇右望族,一旦斩了此辈,恐怕人心浮动,陇右难安,故此方允其不死。近来臣对西秦降人细加观察,方知此辈皆怨恨薛氏父子,反莫不心向我大唐。”
原来,房玄龄在奏报之际,并未将秦王说嘱托之言讲给李渊。因为在来长安途中,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妥。因为秦王的做法实在有让李渊代他受过之嫌,只怕李渊闻之必然不悦。但薛仁杲又决不可留,思来想去,便对李渊讲了这一番话。目的是告知李渊,秦王不杀薛仁杲的理由已经不再成立,以怂恿李渊自行处死薛仁杲。
李渊闻听房玄龄之言,沉默半日,方才犹豫道:“二郎既然误判,何不……”
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裴寂,裴寂马上道:“薛仁杲虎狼之性,且暴虐狡诈,留之必为后患,必当除之。”
房玄龄故意道:“只是秦王已允其降,今若除之,恐失信于天下。”
裴寂狡黠一笑:“秦王虽允其降,然陛下却并未首肯,杀之不为失信。”
李渊闻言,连连点头道:“裴监所言极是。薛仁杲狼子野心,断不可留。你可对二郎晓谕朕意,令其且莫因小失大。”
房玄龄忙道:“此事关系重大,自需陛下圣心独裁。”
李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令房玄龄退下。李渊这才回头看向裴寂,二人对视片刻,裴寂又意味深长道:“薛仁杲断不可留。其余降将,亦不可不加以惩治。臣以为处置此事,当恩威并施,方可令天下之人知生杀之柄,操于陛下之手。”
李渊闻言一怔,继而似有所悟道:“只怕二郎必有异议。当年为了李靖……”
裴寂道:“李靖之事,陛下未免有失决断,今日断不可重蹈覆辙。”
不知李渊如何处置西秦众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