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裴寂劝李渊诛杀西秦众将士,李渊却一时犹豫不决。沉思一阵后方道:“二郎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怕杀戮太重,则陇右难安。”
裴寂道:“虽是如此,陛下亦不可太过仁慈,遗留后患。”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叔达开口道:“依臣之意,明日陛下可亲自处置西秦众降将,仅治薛仁杲兄弟及几名首恶之罪,余者皆从优赏赐。如此,可既除去后患,又可安定人心。并使天下人皆知圣心仁爱,赏罚分明。岂不两全其美。”
原来自窦威在三个月前去世后,陈叔达已顶替他晋升为侍中,成了李渊心腹重臣,深受李渊信任。此刻听到陈叔达的建议后,李渊默默点头,却并未马上开口。
数日后,李世民率大军回到长安,李渊令太子李建成亲自出城外迎接。兄弟二人相见,李建成伸手拉过李世民,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道:“二弟可无恙?”
世民道:“大哥尽管放心,小弟身上无分毫损伤。”
李建成喜道:“如此便好。二弟此次平灭西秦,立下大功,自此关中安如泰山了。”
李世民也道:“此番小弟成此大功,全靠父皇信任与大哥帷幄筹划之功。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果非虚言。”
言罢,兄弟二人开怀大笑,携手上马,一同入城。
次日,李渊升太极殿,亲自处置众降将。李渊在御座坐定,先令人将百兽岭一干人众押上大殿。他故意不问张公谨,而是先对史大奈发问:“你盘踞山岭,抗拒朝廷,杀掠百姓,你可知罪?”
却见史大奈厉声答道:“我一家老小,无衣无食,不反作甚!难道饿死不成!况你有吃有穿,尚且反了大隋,我何罪之有!”
秦王闻听此言,不禁暗暗叫苦。他本想收百兽岭众好汉入秦王府,却不料史大奈竟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这让李渊如何饶他们不死?其余众人也莫不为百兽岭众人捏了一把汗。他们忍不住一起把目光投向李渊,却见李渊一脸愧疚之色,道:“你等哪知朕心!朕所以反隋,正为救天下百姓出水火也。今既已为尔等之君,却不能令尔等免受饥寒,朕之过也。凡百兽岭降众,可尽赦免其一切罪过。凡愿归乡者,给钱粮放还;愿留在军中效命者,一律编入秦王府。”
话音未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皇上爱民如子,我等愿留在军中效力。”
“陛下圣明!”
“陛下仁义豁达,实乃前古未有之明君。”
听到这一片赞颂之声,李渊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又把目光瞥向秦王。只见秦王如释重负般趋步出列,道:“陛下仁爱圣明,实乃古所未闻。”
李渊摆摆手,又道:“我闻我儿甚爱张公谨、史大奈之勇,今皆赐予你,令其助你杀敌立功。”
秦王忙跪倒谢恩:“儿臣谢陛下!”
待秦王退入班列,李渊又微笑道:“以往人皆称二郎小霸王,薛仁杲亦自称西秦霸王。今我儿力破仁杲,当称赛霸王才是。”
群臣闻言,纷纷赞道:“陛下所见英明,虽楚霸王再世,岂堪比秦王英武乎!”
自此朝野都称秦王为“赛霸王”。随即李渊又传旨将薛仁杲押上大殿。此时的薛仁杲虽已为阶下囚,却依旧不肯放弃英雄气概,昂着头步入大殿,见到李渊,却不肯下拜。李渊见状,怒道:“薛仁杲,你知罪吗?”
薛仁杲神色不变道:“某家不知所犯何罪。”
李渊道:“你父子自起兵以来,盘踞陇右。我大唐肇基,天下莫不响应,你不知归顺,反屡屡犯我疆界,实乃罪不容诛。焉敢诡辩,自称无罪!”
薛仁杲冷冷一笑:“隋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陛下以此诛某家,则可谓天下人人当诛,陛下又能与谁共治天下?”
李渊闻言冷笑道:“你果然诡言善辩。此罪朕可以不加追究,但你治理陇右以来,暴虐不仁,祸害百姓,荼毒生灵,对此你有何辩解?”
薛仁杲见李渊一再罗列自己的罪状,料知凶多吉少,但却仍不肯服软,干脆厉声道:“某家虽有罪,但秦王已许某家不死。莫非陛下要食言而肥?”
李渊道:“朕若饶你不死,如何对得起被你杀害的唐军将士及在你刀下枉死的陇右百姓!秦王虽许你不死,朕却未曾有此允诺。来人,与我押下大殿!”
说罢,便传旨将薛仁杲、薛仁越兄弟及张贵、仵士政四人一并斩首治罪,随即又将钟俱仇传至大殿。钟俱仇自以为必死无疑,不禁两腿打颤,却见李渊开口道:“钟俱仇,你以为朕诛此四人,可否妥当?”
钟俱仇忙颤声道:“陛下所为,无有不妥。罪臣之罪,不减于四人,陛下诛臣,臣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陛下饶过臣一家老小。”
李渊闻言,微微一笑:“朕若恕你无罪,你可愿为朕效力。”
钟俱仇闻言,两眼不觉一亮,忙道:“陛下若恕臣不死,臣必以此残躯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渊又道:“朕闻听爱卿在陇右军民及诸羌之中颇着威信,你可愿替朕镇守陇右,保一方平安?”
钟俱仇闻言大喜,忙道:“若蒙陛下委任,臣虽粉身碎骨,难报陛下天恩。”
李渊道:“既如此,你可留在京师歇息数日,然后前往陇右替回刘文静。”
又传令其余西秦降人,一律加以封赏,宗罗睺、翟长孙等大将都归入秦王府听用。随即又对有功将士大加封赏,秦王加封太尉,房玄龄加封为秦王府长史,杜如晦加封秦府司马。段志玄、长孙无忌等各加五阶。殷开山官复原职,刘文静恢复原有爵位并封为民部尚书。对宁死不肯降敌的刘感厚加封赏,刘感已死,将所赠官爵转赐于其子。此外,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等参加了平薛仁杲之战的元从诸将皆封诸卫大将军。
西秦平灭,唐政权的地位得到了极大巩固。李渊决定暂且休兵养民,治理关中。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李渊颁发了租庸调制,每位丁男授田百亩,每年交租赋谷二石,绢二匹,并服徭役二十天,无故不得加赠。军事上建立府兵制,在地方设置军府,在朝廷设十六卫,各卫设大将军、将军,由威望素着的将领担任,统一管理地方府兵。各地府兵农忙时节耕作,农闲时练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此外,李渊还重视澄清吏治,对境内官员进行了全面考核。特意将敢于直言进谏的李纲和孙伏伽、勤廉爱民的刺史唐临排名第一等,以激励群臣效仿。又在境内广招贤才,凡有贤才来投,一律依才授任。李渊得知李密麾下的魏征才略过人,特将其召入太子府,为太子洗马。李刚又向李渊推荐了太原名士王珪。这王珪字叔玠,本是南梁名臣王僧辩嫡孙,世代贵族。自幼好学,生性淡雅,有气节,有胆识,故名重一时,深为李纲所赏识。李纲见李渊要广招贤才,治理关中,便将他推荐给李渊。李建成素闻王珪之名,便请父皇封王珪为太子中舍人。此外还有一人,姓薛名收,字伯褒。本河东汾阴人士,是隋朝名臣薛道衡之子。自幼聪颖好学,十二岁便以文章闻名,因父亲被隋朝所杀,故此立志不肯出仕。天性忠贞,有大志,不仅文才过人,而且颇有韬略。得知唐朝广招贤才,便来到房玄龄府中求见。交谈中,房玄龄发现薛收才略过人,便举荐给秦王。秦王与之交谈,大喜,立即奏明李渊,将他招到王府为主簿,与房、杜、长孙无忌同为心腹,共理机密军务。李渊父子三人与众贤才齐心协力,励精图治,使得大唐境内气象一新。天下百姓携家带口纷纷迁居关中,各地贤才莫不千里来投。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夷陵郡丞许绍,亲自来献黔安、武陵、澧阳等郡。原来这许绍字嗣宗,安州安陆人士,世代贵族。此人胆识过人,颇有谋略。隋末本为夷陵通守。年轻时与李渊为友,情谊深厚。李渊登基以来,曾多次遣使招抚许绍,但许绍一直忠于隋朝,不肯来投。近来见王世充专权日甚,料知他不久必定篡位自立,隋朝终将灭亡,故此才举所辖之地投唐。
李渊得知许绍来投,大喜过望,连忙传旨召见。不一时,便见许绍稳步走入大殿。只见许绍五十上下年纪,身高七尺有余,体态魁键,面如银盆。穿一身蓝色衣袍,脚下穿一双官靴,面色从容,举止稳健。见到李渊,连忙下拜:“臣投陛下来迟,望请恕罪。”
李渊忙亲自上前扶起,道:“贤弟来了就好。多年不见,真真想杀为兄了。”
寒暄过后,李渊与许绍促膝交谈。李渊便问道:“贤弟就在江淮,辖地与萧铣相连,必知其虚实。有何见教,可细细讲于为兄听。”
许绍闻言,也不客套,便开口道:“萧铣庸才,不过凭借祖上虚名,为人推戴而称帝,非有大志雄才,不过自守之贼,不足为虑。陛下只需以偏师与之相持,却令秦王先扫平北方,然后取之,必如摧枯拉朽。然则萧铣虽是庸才,但其麾下董景珍、张绣、萧阇提却颇能用兵,且近闻萧铣勾结相邻群蛮,欲借助其力。臣以为群蛮之中多不足虑,唯大酋冉肇则骁勇无敌,且善于用兵,一旦为萧铣所用,实为大患。今陛下以河间王孝恭讨萧铣,河间王虽有豁达骁勇之名,但臣恐其谋略不足,难以与冉肇则等为敌。当择一智勇兼备者为将,方可保无虞。”
李渊道:“便请贤弟与孝恭共成大事如何?”
许绍道:“臣之才略,尚不足以震慑萧铣。臣闻三原李靖现在延州,并无用武之地,何不令其前往?”
李渊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贤弟之言亦是。”
于是,封许绍为峡州刺史、安陆郡公,暂回本军与萧铣相持。
待许绍退下之后,李渊又单独召见裴寂,将许绍之计告知他,然后道:“二郎自破西秦归来,屡屡要重招李靖入秦府。朕以为李靖大才,不可长久闲置不用,不如便令他去经略萧铣,只是不可令他独掌一军,只令他辅佐孝恭。若其立功,便归于孝恭,有过……”
裴寂忍不住接续道:“有过则正好借口除之。陛下此计大妙,如此安排,我料秦王也无话可讲。”
李渊冷冷一笑:“既然裴监并无异议,便令李靖到孝恭军中效命。”
于是降诏召李靖入京。
却说自李靖镇守延州后,梁师都便不敢兴兵来犯,延州倒是太平无事。李靖每日忙于军务之余,常将西门聪与李忠唤到府内,为二人讲解兵法。这一日,朝廷忽遣使来延州,加封李靖为开府、夔州兵马副总管,辅助兵马总管河间王李孝恭经略萧铣。前往夔州之前,先到长安面圣。李靖领旨,便立即做好动身准备。当天傍晚,李靖将西门聪、李忠唤至府中。西门聪来到李靖府内,被仆人引到书房。只见李靖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着一个铁托盘,盘上放着一个用红绸包着的四四方方一本书模样的东西,李忠坐在他的对面。李靖见西门聪到了,也没有太多寒暄,只是向他摆摆手,让他与李忠并排而坐。西门聪坐下后,忍不住将目光停在了那铁托盘上。自从来到延州以来,西门聪每每想借向李靖讨教兵法之际刺杀李靖,但他每次来前来,李靖都会用这个铁托盘托着一本书与他相见,这使他不免心存顾忌。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个托盘在李靖手里,既可以成为盾牌,也可以成为杀人利器。而且他见到李靖时,李忠几乎总是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一直没有下手。到了后来,他又渐渐被李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越来越不忍心行刺李靖了。可今天,他一听说李靖要离开延州,情知再不动手,很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故此他决心要在今天找机会完成自己的行刺计划。所以,他不禁盯着铁托盘发愣。这时,却见李靖对着西门聪开口道:“明日老夫将动身入京面圣,你可愿随老夫同往?”
西门聪闻言,不觉心头微微一震,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他并未犹豫,直接便答道:“晚生愿随大人同往。”
只见李靖满意地点点头道:“甚好。你近日与老夫习学兵法,可谓精进。”说着,指了指面前托盘中之物道:“这本书记录了老夫生平所学,只是老夫恐被人盗读,故凡奥妙之处,一概略语带过。你且拿回去熟记于心。待日后老夫与你细细讲来。”略顿,又道,“此书中多载兵家奥妙,断断不可轻示于人。”
说罢,将那本书递给了西门聪。西门聪不由得心头大喜,暗道:“若将这本书献于史蜀胡悉,纵使行刺不成,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一边想着,一边恭恭敬敬伸手接过书道:“晚生明白。”。
却见李靖又道:“老夫还有一事,欲劳动于你。”
西门聪忙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李靖道:“此次老夫前往南方任职,军中素乏良马,我欲到北地买一批带往夔州。只是延州财帛,皆乃公有,我不可擅动,只将秦王、太子所赐金帛千余匹两与你,若能购得三二百匹,也好装备军队。”
西门聪一听说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回到突厥,真是正中下怀,便喜道:“非是晚生夸口,两个月之内,必定将三五百匹良马送往夔州。”
李靖喜道:“如此,便有劳你了。老夫还需做明日动身准备,便不留你久坐了。”
西门聪忙躬身辞别。李靖又令李忠退下,然后回到内宅。张氏夫人走上前来,帮李靖褪去官服,却见李靖微微叹了口气。张夫人忙体贴地问道:“夫君莫非有忧心之事?”
李靖叹道:“今日之事,实非大丈夫所当为也!且一计而害三人杰,未免太毒了,为夫恐因此而损阳寿。只是为了中原苍生早脱苦海,也不得不如此了。”
张夫人闻言,惊道:“究竟何事?”
李靖略一沉吟,随后又摇头道:“不提也罢。”
书到此处,需向读者略作一交代:原来李靖赠于西门聪的兵书中隐藏着一个足以影响天下大势却又是李靖不愿为人所知的惊天奇谋。此处且不言明,书到后段,读者自然明了。
此时,张夫人见丈夫不愿多言,便也不再多问,便去整理行装了。
次日,李靖率着一百余家乡子弟兵上路赶往长安。来到京城之日,天色已晚,李靖并不声张,只是回到长安的自家府邸。原来李靖虽到了延州任职,但秦王却为他在长安保留了一套宅院,当日便在这里安歇。次日一早,李靖嘱咐张氏夫人做好准备,只等见过李渊,便出发赶往夔州,随后便入宫来见李渊。李渊见到李靖,自然先是一番慰劳,随即便开口道:“今西秦已灭,南方需人经略。孝恭才略,虽差强人意,但毕竟年纪尚轻,未习军旅,须有一才略威信并重者辅佐。朕以为他人难当此重任,唯爱卿前往,朕方能放心。还望爱卿悉心辅助孝恭,以慰朕怀。”
李靖闻言,忙诚惶诚恐道:“臣多谢陛下委任之恩,必当尽心竭力辅助河间王以慰圣心。”
随后,李渊又询问了李靖一些到南方的打算,便令李靖退下了。李靖回到家中后,便吩咐家人立即出发。张氏不免诧异,悄声问道:“夫君不去秦府与秦王见一面吗?”
李靖道:“我等只管前行,秦王必在前路迎接。”
一行人离开京师不到二十里路,便见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队人。再往前走,便见秦王率着房、杜、长孙无忌、薛收及段志玄、丘行恭、李客师、公孙武达等一行人众迎上前来。内中还有张公谨、宗罗?、翟长孙。原来,张公谨见李渊杀了薛氏兄弟,心中自然没了芥蒂,便主动表示愿在秦府效命。秦王便立即封了他个王府统军之职。
只见秦王满面春风,阔步上前道:“先生为何如此匆匆离去?若非玄龄,几乎错过了此次相见的机会。”
原来,李靖刚到长安,世民便得知了消息,只是当时天已太晚,不便打扰,便想今日再为李靖接风洗尘。可房玄龄却道:“我料药师先生必见过皇上,便直接上路。殿下若要与他相见,莫如在路上设宴以待。”
秦王这才在离城二十里的翼然亭设下酒宴,专候李靖到来。
李靖一见秦王,忙下马拜道:“殿下盛情,李靖岂敢克当!”
秦王扶住李靖,挽起他的手来到路边翼然亭中坐下。霎时酒菜摆好,秦王亲自起身为李靖斟酒。李靖连忙起身推辞,秦王却将李靖按在座位上,强行斟满一杯,方才道:“世民自从与先生相遇,多蒙先生教诲,世民实是受惠无穷。此番平定西秦,先生虽未亲身前往,然则若非先生所传六花阵法及枪法绝技,则胜败未可知也。世民所向有功,皆先生之力也,此恩无以为报。本当与先生共建大业,一统山河,同享富贵,不料父皇另有安排。今日一别,只怕是一二年内难以再见,世民在此敬献先生浊酒一杯,以聊表寸心。”
说罢,一饮而尽。在座众人也一同满饮一杯。李靖见状,只得随之饮了一杯,然后道:“殿下谬赞,李靖如何敢当!殿下神武英断,李靖虽竭尽心力,无以补万一。皇上既有安排,心中必有成算。李靖既为大唐臣子,自当为大唐效力。至于辅佐何人,又何须计较!”
话音刚落,却见房玄龄又上前替李靖斟满一杯,道:“玄龄自与先生相识,多蒙教诲,玄龄受益良多。今日一别,只怕是数年之内,难以再当面聆听指教,实乃玄龄福薄。今暂以此酒敬先生,只望上苍令玄龄与先生早日重逢。”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世民等也随之同饮了一杯。这时,杜如晦又起身来到李靖面前。世民见了,忙道:“如此敬来,岂不要灌醉了先生!可令如晦代众人再斟满一杯,我等共敬先生吧。”
众人这才不再上前敬酒。众人又略引几杯,李靖便起身道:“承蒙秦王殿下与各位厚爱,在此设宴相待,李靖感恩不尽。本当与殿下及各位痛饮一场,只是既蒙皇上委任,李靖不得不尽早赶往夔州,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正要挽留,秦王却先道:“也罢!自古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祝先生一路顺风!你等无需相送,只在此处与先生作别吧。世民可代各位再送一程。你等不必散去,我去去便来。”
说罢,挽了李靖离席而去。众人料知世民必是有话要与李靖讲,故此知趣,不肯跟随,只有段志玄与李客师、公孙武达三人起身远远跟在二人后边。
走出一段路后,秦王见身边无人,才开口道:“今先生前往南方,朝中有世民与玄龄在,先生诸事尽可放心。只是还有二事,世民要求教先生。”
李靖道:“殿下有话只管讲于李靖。”
世民便道:“今天下分崩,欲一统山河,必需用兵征讨。然诸人皆以为眼下当闭关养威,暂不用兵。世民却以为,我能休民养威,诸贼又何尝不能。若待数载之后,王世充、窦建德辈威势已成,那时若欲灭之,恐不易也。故我有意乘诸贼根基未固,早发兵灭之,使天下速归一统,黎民早享太平,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靖略一沉吟,道:“王世充虽诡计多端,然胸无大略,图小利而误大计,必难成大事。窦建德虽英武大度,且仁义得民心,但此人行仁义而不知权变,明韬略而乏独断。此辈皆不足以与殿下为敌。故属下以为,今日我大唐之患,不在中原,而在突厥。突厥之患,在于始毕与史蜀胡悉。殿下若欲早日发兵统一天下,需观时变。若始毕、胡悉亡,则殿下不妨提前出兵统一中原,否则当待机而动。”
世民闻言,不觉狐疑:“始毕、胡悉,均在壮年,岂能就死?”
李靖却从容道:“自古天佑圣人,始毕、胡悉,虽正值壮年,却焉知其不能就死。殿下只管练兵积谷,莫待天予良机之际,我军却未做好准备,以至良机错失。”
秦王审视了李靖片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再次环视四周,又一连张了几次嘴,方才压低声音道:“先生还记得前番讨东都之前,我等共议军务之时,无忌对父皇令世民与太子同为元帅出征而发微辞之事吗?”
李靖闻言,不觉略一错愕,继而微微点了点头。世民又道:“当时世民斥责无忌,先生与玄龄、如晦何以一言不发?难道无忌所言有理?”
李靖沉默了好一阵,方才道:“属下知殿下友悌,与太子骨肉情深,然则属下只怕一旦势同水火,殿下与太子皆不得不为己所不愿为之事。将来欲害殿下者,非太子也,乃势也。”
秦王闻言,不禁默然。又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既如此,该当如何?”
李靖凝视着秦王道:“愿殿下早日一统中原,然后致仕隐退,太子素性宽仁友悌,殿下或可免祸;如若不能,不如有所打算。”
说罢,便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靖这便在此别过,万望殿下多多保重!”
秦王还有些不舍道:“让世民再送先生一程。”
李靖阻止道:“殿下快快请回。”
说罢,打马便去追赶已走在前面的张氏夫人一行。秦王不舍地望着李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烟尘之外,方才默默回过身来。却见志玄等三人已立马身边,这才猛然醒悟道:“先生此去,身边需有猛将辅助。客师,武达,你二人可随先生同往,定要替我保护好先生。”
二人领命,立即催马去追赶李靖。秦王又眼看着二人远去,方才返身去与众将佐相会。
且说西门聪得了李靖所赠兵法秘诀,心内甚喜。回到家中打开书一看,只见开篇先是一篇“兵论”,所讲虽然深奥,但均是些理论之谈,却并非克敌制胜的法门。再往后翻阅,也无不与孙吴兵法暗合,只是每到关键处,必被一段圈点勾叉所带代替,着实让人欲读则不得要领,欲罢又不忍。又自思此番回到漠北,并不打算再回到李靖身边,若不将此书献给史蜀胡悉,恐难以交差。便手抄了一本,本想将原本留给自己,却恐史蜀胡悉认出自己的笔迹,只得将抄本留下,却将原本重新包好准备献给史蜀胡悉。次日离了延州,匆匆赶往漠北,来见史蜀胡悉。
史蜀胡悉得知西门聪归来,大喜,连忙令人引他到毡帐内相见。见到西门聪,史蜀胡悉开口便问:“可成功了?”
西门聪立即跪倒拜道:“奴才无能,未能刺杀李靖。”
史蜀胡悉顿时面色一沉道:“既未刺杀李靖,你为何归来?”
西门聪忙道:“奴才虽未杀得李靖,却有一物要献于大军师。”
说着将李靖赠书之事告知史蜀胡悉,并将书献上。史蜀胡悉见书大喜,忙接过书来,打开便看,只是那纸张页页绵软粘连,便忍不住伸手到口中舔湿手指翻看,开篇“兵论”篇,虽非克敌妙法,却是字字深奥,便忍不住一页页翻看起来,直翻到圈点勾叉之处,方才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西门聪忙解释道:“老匹夫甚是狡诈,唯恐被人盗看,故以此代过。他只令奴才将此书熟记于心,紧要处可在日后由他慢慢为奴才讲解。”
史蜀胡悉闻言,连连点头:“老匹夫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当日赏了西门聪,也手抄一本自己留下,却将原本献给了始毕。始毕得书,也是一阵狂喜:“李靖所着兵法,必有大用。”
也忍不住舔指翻书,翻阅数页,待到了圈点勾叉之处,史蜀胡悉不免告知情由。始毕道:“且留下研读。你可令西门聪重返中原,待老匹夫为其解读完毕,再回漠北。我当赐其一设之任。”
随即将书收好,方才对史蜀胡悉道:“近来不断有消息传来,李渊在关中休兵养民,威势渐盛,久后必为我国心腹之患。我等不可使之坐大,当主动出兵唐朝,以铲除后患。”
史蜀胡悉道:“大可汗所言极是。依我之见,不如调集各处兵马并联合中原群雄,四面同时进攻唐朝,使之首尾不能相顾。如此,纵不能一举灭唐,亦足以使之残破势弱,不足为惧。也可使中原群雄知我汗国兵威。”
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调集十万大军开赴夏州,与梁师都会合后直逼关中,另派莫贺咄设率本部一万兵马会同刘武周出兵侵太原。同时遣使到王世充与窦建德处,令其发兵攻打唐境。
却说史蜀胡悉连日忙于军务,这一日得了空闲,便令人传唤西门聪,打算让他重返中原。却不料派去的人回来后告知西门聪卧病在床,难以远行。史蜀胡悉也未在意,只说了句:“既如此,且待其病愈不迟。”
便继续协助始毕调兵遣将,只待兵马聚齐,便大举入侵唐朝。半个月后,有人来报,说西门聪医治无效,竟呕血身亡。史蜀胡悉闻言,不禁连声叹息。不料又过数日,自己也开始头晕恶心,四肢无力了。先时还未在意,却不料这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身体渐感不支,只得卧病在床。一连请来十几位名医诊治,无奈这些人均无法确诊是何病症,试着开了几服药吃了,却全不见效。始毕得知史蜀胡悉病重,便于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前来探视。见他病势如此沉重,不觉长叹道:“我方欲出兵南征,大军师却病成这般模样,难道是天不让我灭唐吗?”
史蜀胡悉闻言,急待发话,却忽然一阵咳嗽,随后又喘了半天,方才颤抖着身躯道:“此次南征,关系国运,大可汗断不可为我一人而误国事。”又喘了半日,才开口道:“只是小酋今日之病,必不能再起,大可汗南征归来,小酋早已去矣!故有几句话要讲于大可汗。”又喘了半日,继续道:“小酋去后,望大可汗凡事多与贺鲁及俟利弗设商议,社尔智略过人,乃后辈才俊,大可汗当多加提携。莫贺咄设麾下之赵德言,胆识绝伦,然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可汗遇事尽可与之相商,却断不可委以要职,以免养虎为患。”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忽然呕出一口黑血,继而又吐出几口,便昏厥过去。始毕连忙令人找来大夫,可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始毕也只好闷闷离去。
三日后,始毕聚齐大军,正准备出征,忽见一人奔过来报道:“启禀大可汗,昨夜大军师已呕血身亡。”
始毕正要上马,忽闻来报,不觉放声大哭半日,方才起身道:“大军师病故,我本该留在汗庭。只是大军师留下遗言,让我切莫为他而误了国事。我等当讨灭唐朝,以告慰大军师在天之灵。”
说罢,翻身上马,对众将士传令:“出……”发字尚没说出口,却忽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一头栽于马下。
不知始毕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