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王正率军追击刘黑闼之际,忽见一支汉东军马杀到。秦王举目观望,但见军中尽是汉东旗帜,原来是汉东军大将王小胡又率五万兵马赶来。秦王见刘黑闼来了援军,急令身边兵马聚集成阵。散落在各处追击敌军的唐军听到鸣金声,纷纷重聚帅旗之下,整列撤离战场。刘黑闼与王小胡会师一处,本想发起反击,却见秦王军队正一边撤离,一边已形成阵列,真个无懈可击。刘黑闼忍不住一阵心寒:这李世民用兵如此,如何胜得了他!
便收兵不战,并有心退回铭州。中书令刘斌知他有退兵之意,便劝道:“铭水城内得知李世民退去,必定人心不安,可乘势攻铭水。若先取铭水,则我可反客为主,李世民技穷矣!”
刘黑闼觉得有理,便率军来到铭水城下,将城池团团包围起来。
却说秦王率军撤走,途中忽见烟尘大起,秦王心中暗惊:“莫非刘黑闼在此也设有伏兵?”急亲率杜如晦、段志玄、秦琼、敬德来到军前举目观望。只见这支军马约有三万来人,军中打着唐军旗帜,正中一面大旗,上书一个“柴”字。旗下一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正是驸马柴绍。秦王见柴绍率军到此,大喜,便与杜如晦议道:“铭水守军不多,难以久与刘黑闼大军相持,我等若回肥乡大寨,铭水必为贼军所破,莫若直趋城下,与黑闼相持,以缓铭水之围。”
杜如晦道:“殿下所言极是。”
于是,秦王直接率军重回铭水城。来到铭水城附近,秦王与众将登高观察形势,只见刘黑闼大军已经据险布阵以待唐军。再放眼远处,只见汉东军背后便是铭水城。此时,正有无数汉东将士在城东、北两处来往忙碌。原来这铭水城规模并不算大,倒也算坚固,尤其是城的四周都有水,宽有五十左右步,深有七八尺,形成天然护城河,故此要攻打此城甚难。刘黑闼定要夺回此城,故此令人从城东、北两个方向沉石填土,要修两条甬道直达城下。秦王与众将登高远望,看得明白,便与众将道:“幸好我等赶来,若再耽搁数日,恐铭水城必定不保了。”
随即传令择地安下营寨,又与众将商议:“我观汉东军马战力甚是强悍,当令齐王率大军速来,然后方可与贼决战。”
李世积先道:“敌军虽强悍,却也不足为惧。只是一旦甬道修成,恐铭水城必定失陷。”
杜如晦也道:“我观王君廓虽勇,却是惜命之人,需另派一忠勇之士替回他才是。”
秦王微微点头,向众将道:“此事关系重大,不知哪位将军愿往?”
只见敬德、秦琼同时道:“某愿前往!”
秦王道:“数日之内,当与敌军决战,刘黑闼麾下猛将极多,须有你二人厮杀陷阵,方能确保必胜,你二人不可前往。”
又见段志玄道:“若二位将军不宜离开,便让末将前去如何?”
未待秦王发话,杜如晦却先开口道:“大战在即,你不可轻离殿下左右。”
段志玄默然退下,只见罗士信又道:“若蒙殿下不弃,末将愿前往城内以死坚守。”
秦王大喜:“将军若肯前往,世民无忧矣!”
便令众将散去,独将杜如晦、罗士信留下,杜如晦便道:“我观围城敌军,东面最为薄弱,北面次之,然东面必是刘黑闼诱敌陷阱,其中必有猛将。我料明日王君廓必从东面突围,突围不成,必转而向北。将军待敌军乱,便可乘势从北面杀入,替回王君廓。”
罗士信道:“殿下既担心城中兵少,又何必令王将军离城?”
杜如晦道:“王君廓之勇,足以守城,只是此人乃重利惜命之徒,一旦形势危急,恐反成将军之患。”
罗士信闻言,不觉一愕,原来秦王是担心王君廓在危难之际有背叛之举,所以不仅要让罗士信去代他守城,还要将他调离铭水。
这时,秦王又道:“铭水城不大,不易多派人入城,我从玄甲军中挑选二百人随你前往。将军入城,六日之内,齐王当率兵前来,我便可破汉东军与将军相见。”
罗士信道:“殿下尽管放心。六日之内,臣敢保铭水无虞;六日之外,臣必与铭水共存亡。”
秦王闻言,大为感动,忍不住上前与罗士信紧紧拥抱在一起。次日,秦王布置好一切,然后令人登临段王墓,以令旗招王君廓,让他突围出城。王君廓正因秦王大军未来增援而不知如何是好,见令旗招自己突围,大喜,立即与李去惑道了别,便要出城突围。李去惑见王君廓欲走,不觉没了主意,问道:“将军若突围而去,我等如何守得住铭水。”
王君廓道:“将军只管放心,秦王将另派猛将来助将军守城。待他到来,一切自有安排。”
说罢,也无心去管守城之事,便点起五百精兵,要出城突围。
李去惑大为不满:“将军突围而去,却带走许多精兵,万一城外援军不能突围进城,我等难道坐以待毙不成!还望将军多留些精兵守城。”
王君廓虽内心极不情愿,却恐李去惑一旦翻脸,误了大事。只得又留下二百人,自己只带三百人马出了东门,直向汉东军杀去。汉东军见有唐军杀到,立即奋起阻击。王君廓乘敌军尚未成阵之际,直杀入去,迎面正撞见一员敌将,烈马大刀,拦住王君廓。正是汉东大将张君立。王君廓见状,也不多言,舞刀直取张君立。二人战了二三十合,胜负未分。王君廓正要痛下杀手,却见远处又有一员敌将杀到,正是袁子干,原来刘黑闼军中猛将大多调去准备与秦王决战,围城军中,只有袁子干、张君立及张志昂在此围城。又恐王君廓骁勇,一旦前来偷袭而遇不到袁子干,便很可能得逞,便故意令袁子干、张君立把守东门,却故意在此少布置了人马,以便诱敌前来。王君廓认得袁子干,情知他手段高强,一时无法取胜,便无心恋战,拨马回城。不料来到城门前,却见城门紧闭,城头上立着李去惑,对城下高声喊道:“王将军,贼军追赶甚紧,我若放你入城,贼军必尾随而入。你可速从他处突围。”
原来这李去惑原本不懂唐军旗语,也不知王君廓离城而去是否果真得了秦王将令,而且又见他要将大部分精兵带走,心中难免对他生出恼恨之意。更何况李去惑也确实担心此刻一旦打开城门,追兵会随王君廓杀入城内,故此便不肯给王君廓开门。王君廓无奈,只得掉头离开东门,向北面敌军杀去。眼见敌军蜂拥而至,王君廓直闯过去,刀出如电,敌军披靡,转眼之间杀入敌军核心。忽见敌军中杀出一员大将,摆刀冲了过来。王君廓舞刀直取这员敌将,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未分胜负。原来此人正是汉东军大将张志昂。二人正厮杀之际,又有十几名汉东将领涌上前来加入战团,霎时将王君廓等困在核心。王君廓率军左冲右突,却无法杀出重围。正危急之际,忽见前面敌军一阵大乱,一骑飞驰而至,身后横七竖八倒着遍地汉东将士。细看时,只见此人一身血污,脸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迹,呐喊时露出两排牙齿,半边猩红,半边雪白,真是狰狞无比。正是少年英雄罗士信。众人一怔之间,那黄骠骢已来到张志昂近前,张志昂正要反身应战,罗士信一枪早已刺向他咽喉,张志昂招架不及,登时落马身亡。罗士信乘势将长枪舞得漫天枪影,枪到处,早有五六名汉东将领死伤落马。王君廓乘势杀上前去,与罗士信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突围去见秦王了。罗士信便乘势杀到城下,城上李去惑见真的来了援军,大喜,急打开城门放罗士信等入城内。后面敌军也不敢逼近。罗士信进了城,先用旗语告知秦王自己已安全入城,随后便与李去惑一道布置守城事宜,并鼓舞众人道:“秦王数日之内,必破敌军,来救我等。”城中守军闻言无不振奋。
却说秦王得知罗士信顺利进入铭水城,便与杜如晦一面加紧备战,一面派人到肥乡催发援军。专等援军一到,便要与刘黑闼决战。不料次日,忽天降大雪。但见天空鹅毛乱舞,棉絮横飞,纷纷扬扬,只管下个不停,仰头是幕布遮天,俯身是绵毯铺地。这雪一连下了整整三天,依旧不止,整个世界变得一派肃杀惨白。秦王望着漫眼大雪,不免忧心如焚。此时正是早春二月,天气已然向暖,军中将士大半冬装已褪,而这一场大雪使气温骤降,将士们陡然遇冷,莫不缩手缩脚,如何战斗?更重要的是,雪深数尺,行军甚难,肥乡援军已注定无法及时赶到。援军不到,唐军就无法贸然与刘黑闼决战。说真的,在如此大战之际,他倒不很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他所担忧的是,自己恐怕已无法践行与罗士信的六日之约了。而依罗士信的个性,一旦城池失陷,他肯定会与铭水城共存亡。但面对这场事关国家安危的大战,他又不可能任性提前与刘黑闼决战。这让他深感自责。他茫然地望着天空两眼发直,忽然,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紧,略一迟疑,旋即对帐外喊道:“来人!快与我请杜大人来此。”
却见卫士入内报道:“殿下,杜大人恰来求见。”
秦王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话音未落,只见杜如晦移步入帐,开口道:“殿下呼唤如晦来,莫非是为了叔宝?”
秦王也道:“克明到此,莫非是为了叔宝?”
二人异口同声,言罢不觉相视一笑。随即是片刻沉默,秦王这才道:“今雪大如此,大军难以救援铭水城,士信恐凶多吉少。我只怕叔宝素性重义轻生,且与士信情同骨肉,必定要去救士信。只是他纵然进得去铭水,也不过与士信同死耳,反白白折我一员虎将。如晦可有妙计留住叔宝?”
杜如晦道:“属下也正为此事而来。今天降大雪,齐王大军必不能及时来援,殿下何不令叔宝前去齐王处取粮草到此?”
秦王闻言,抚掌道:“果然妙计!”
正商议之际,秦琼又来求见。进了大帐,倒身拜道:“今大雪盖地,泥泞难行,援军必不能到。敌军连日舍命攻城,某只怕士信必遭其毒手。某与士信誓同生死,今士信困危如此,秦琼岂敢独活。愿殿下成全秦琼。”
秦王道:“叔宝,我正要派人去请你前来。今大雪天寒,齐王大军必难及时赶到,军中粮草将竭,你可速到齐王处催取粮草。此事关系重大,非你前往,我终不放心。至于士信,我自会设法救他。”
秦琼闻言,半晌无话,只得领命离营而去。秦王与杜如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琼走后,秦王日日登高向铭水城内远眺,但见那里杀气一日重似一日,喊杀声一日比一日更猛烈,战斗持续时间一日比一日更长,而秦王的心也一日比一日揪得更紧了。他已料定铭水城经离失陷不远了,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恶化,无法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