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渊劝尹贵妃、张婕妤不必担心秦王会对她们不利,二人却益发哭哭啼啼讲道:“陛下在时,秦王尚且如此,倘若陛下万岁之后,秦王又怎能容得下臣妾母子,臣妾等怎能不惧!”
李渊闻言,不觉默然。半晌方道:“即便是朕撒手去了,还有太子在。父子骨肉至亲,难道让朕学汉武帝自残骨肉除掉二郎不成!”
尹张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又道:“臣妾等岂敢望陛下做此不仁之事?只是妾等所惧者,秦王手握军权,又得众心,太子功勋威望远不及秦王。他日秦王若欲动摇太子之位,恐易如反掌。这才是妾等所忧也。”
李渊闻言,似有所悟,沉思片刻道:“此事朕自会有所安排,你等不必多虑。”
二人闻听此言,这才破涕为笑道:“妾等生死,全由陛下做主。”
当晚,李渊就在张婕妤处安歇了,尹贵妃与张婕妤各自满心欢喜。其实,今天她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太子建成所导演的一出悲情戏。现在她们把事情做成了,太子免不了厚礼相赠。可她们哪里知道,李渊早从她们的精彩表演中嗅到了阴谋气味。
要知道,李渊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深知尹贵妃与张婕妤都是浅薄之人,她们因秦王得罪了家人而怀恨在心,说些不利于秦王之言实在不足为怪,但她们绝对不会想到什么秦王动摇太子地位这种事。所以,他料定这必是李建成在背后作怪,这让他对李建成感到失望。对于太子和秦王而言,李渊既是父亲,更是皇帝。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和睦相处;作为皇帝,他希望儿子们团结在自己周围,有时甚至希望他们之间存在某些竞争。尤其是随着秦王屡建奇功,声威甚至超过了自己,李渊更不由得内心隐约地萌生出一种猜忌之心。而对于一向宽厚老实的李建成,他却是十分信任。因此,他希望李建成早日成熟起来,并对秦王有所戒备,但却绝不愿看到建成以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尤其是在瞒着自己的情况下。所以,建成在李渊心中的完美形象一下子大打了折扣。本来,他已经暗下决心,待天下粗定,便将秦王手中的军权移交给李建成。可现在,他又犹豫起来了。
整整一夜,李渊都在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从太原举义到如今,一幕幕往事不断从他脑海中闪过。当初大郎二郎两兄弟是何等孝悌,又是何等优秀!可以说,他们哥俩就是自己赖以举义和打江山的最可靠资本。可现在,这哥俩似乎正在变成仇人。可这能怪他们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也开始猜忌这两个最爱的儿子了吗!
“为何会如此?”李渊不由得自问。当皇帝不过五年,兄弟不亲了,父子之间也没了信任。这到底是为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什么皇帝,打什么江山。想着想着,李渊的眼角慢慢地留下了两行老泪。
太子府内院,李建成正对着两件珍宝欣赏。其中一件唤作紫玉凤,只见这玉质地奇绝,晶莹温润,光彩照人,当真世所罕见。另一件唤作七彩子母珠,共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颗珍珠组成,那赤色珠最大,直径约半寸,其余六颗珠皆有指甲大小,只要将大珠放在近处,那六颗小珠便自动环绕上去。看了片刻,李建成回头对太子妃郑氏笑道:“真是世间珍奇,倒叫我有些不舍了。”
郑氏道:“既然不舍,便不送也罢。”
建成一愕道:“爱妻你是位巾帼丈夫,今日何出此言?这两件宝物虽珍贵,可比起大唐江山来,又能值几何?”
郑氏道:“太子已贵为国储,何须做这等勾当?此事非妾身所愿也?”
建成闻言默然,半晌方才道:“我又岂愿做此等勾当!只是势已如此,实属身不由己。”
郑氏长叹一声,低头不语。建成又道:“你只需入宫将此物赠与尹贵妃、张婕妤,无需多言。”
说罢,将宝物分别装在两个锦盒内交给郑氏,郑氏接过锦盒怅然而去。建成又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但脸上却并无半点轻松之色。这时,忽有人来报:“魏洗马求见。”
建成忙道:“让他进来!”
不一时,便见魏征匆匆而至,开口便道:“有人来报,刘黑闼率军再入山东,已连陷定、瀛、盐三州,声势甚猛。”
建成闻言,不惊反喜道:“既如此,明日早朝,孤便自请出征平贼。”
魏征道:“殿下莫急。今刘黑闼刚刚来犯,不过是扰乱边地三州,太子出兵,犹如牛刀杀鸡,纵然破贼,亦不足以壮殿下声威。依臣之见,明日殿下可奏请皇上派齐王率军讨贼。”
建成道闻言一愕,盯住魏征半晌无话。
魏征从容道:“殿下尽管安心。贼军虽是败亡之余,然刘黑闼素性狡诈,且臣闻自贼军攻陷定州,汉东旧将董康买、诸葛德威等又重聚于贼军。臣料山东守军皆非其敌手。齐王性虽狠勇,心实怯懦,一旦贼军势大,必不敢直前讨贼。那时殿下亲自率军破贼,方能显手段,壮威名。”
建成闻言道:“倘若贼势当真复盛,岂不是误了国家大事!”
魏征道:“前番秦王东讨,贼军精兵猛将已损失大半,今虽看似凶猛,其实不过强弩之末。以殿下才略,复率国家百胜之师讨之,可百战百胜,殿下何须多虑!”
建成缓缓地点了点头:“就依爱卿之计。”
次日一早,建成上朝,但见太极殿上,百官齐至,文武分列。李渊对群臣道:“今刘黑闼再扰山东,想必卿等皆已知晓。不知众爱卿有何良策破贼?”
只见秦王挺身出列:“刘黑闼虽败亡之余,然仍为悍贼。且罗艺已回幽州,山东守军不多,道玄虽勇,毕竟太过年轻,恐非刘黑闼敌手。臣请亲自率兵五万讨贼,不出百日,必当以刘黑闼首级来献。”
这时,齐王却出列道:“二哥前番统兵十余万,尚且让刘黑闼北逃突厥。今番要以五万兵马取他首级,恐怕太过轻敌了吧?”
原来齐王得知刘黑闼复起,便有心率军征讨,却见秦王要统兵五万讨贼。他有心与秦王争功,却不敢率五万以下兵马前往,但要他就此放弃这个机会,又心有不甘,故此忍不住酸溜溜地出来反对。秦王见他这么讲,便道:“我等前番东讨,已将贼军精兵猛将诛杀殆尽,今日之贼军岂可与前番同日而语。”又转向李渊道:“儿臣只率五万兵马讨贼,若不成功,甘愿受罚。”
李渊闻言大喜,正要讲话,却见建成出列道:“贼军不过前番东讨漏网之鱼,何劳秦王亲自前往。且秦王连年征战,甚是劳苦。依儿臣之见,莫若令齐王率军十万前去平贼。”
其实,李渊也不愿让所有功劳尽归了秦王,只是强敌既出,也顾不了许多了。此刻见秦王说刘黑闼并不足惧,又听了建成之言,不觉转了念头,便对秦王道:“既如此,便令四郎统兵讨贼如何?”
秦王明知齐王不足以成事,但李渊既然已经发话,自己再要坚持己见,倒显得要与齐王争功一般,只得道:“此事全凭父皇圣裁。”
于是李渊当即传旨,令李元吉统兵十万征讨刘黑闼。齐王奉旨,自然要调集兵马备办粮草,暂且不提。
却说刘黑闼来到突厥牙帐,面见了颉利,便请求借兵复国,为窦建德报仇。此时颉利已非昔日可比。他听从了赵德言之计,从杂胡诸部调集了三万精锐到牙帐,使自己的势力骤然壮大。以此为依托,他又强迫近处较弱小的部族结纳自己的亲信为酋长,这就使的颉利的势力进一步强大起来。随后他又将几位心腹派往与自己不睦的部落任设主,诸部慑于其威势,只得从命。有两个不肯从命的,都被他出兵灭掉了。如此一来,颉利大权在握,整个汗国再无人敢抗拒他,就连突利也只能对他唯命是从了。阿史德贺鲁虽对颉利的做法并不十分赞同,可眼见原本松散动荡的汗国又被颉利稳固下来,他也就无话可讲了。可就在颉利着手树立自己权威之际,唐朝却几乎统一中原了。这让突厥人内心不安起来。他们唯恐唐朝扫平群雄后,自己无法再从中原捞取好处。恰在此时,刘黑闼却来突厥借兵,这真可谓正中颉利下怀。他立即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令人在突厥境内网罗了三千余汉族壮丁交给了刘黑闼。随后,他又征发了二十万军马,分三路入侵中原。一路由赵德言率领进犯夏州,一路由阿史德贺鲁率领进犯定州,他自己则亲率十万大军进犯太原。颉利来到太原后,便令人对太原发起十几日的猛攻,却不料被守将刘世让随机应变,一一击退。恰在此时,却传来秦王率大军来援太原的消息。颉利这一次进犯中原的主要目的本来是为了送刘黑闼复国,而并非要与唐军决战,进攻太原也不过是为了多掠夺些奴隶财帛。加之颉利对秦王不无恐惧之心,因此得知秦王来援太原,便撤军回国了。同时,颉利还传令赵德言与贺鲁回国,只令刘黑闼率本部长驱直入山东。颉利的命令传达到定州时,贺鲁已攻陷定州,散落在当地的汉东旧将董康买、诸葛德威纷纷来投,刘黑闼麾下又聚集了一万余人马。故此贺鲁在接到命令后,便留下二千突厥武士给刘黑闼,自己便率军归国了。刘黑闼在贺鲁走后,又率军一连攻陷了瀛州、盐州,并在当地招兵买马,使麾下达到了三万多人。于是,刘黑闼率兵寇冀州,却在晏城遭到了桑显和的阻击。两军相持十几日,忽有斥候来报:“贝州刺史许善护将率军来援冀州。”刘黑闼闻报,便招聚众将佐商议。刘斌献计道:“贝州军若至,则我军腹背受敌,此必败之道也,当派军阻击之。”
刘黑闼道:“此言正合孤意。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去阻击贝州军?”
只见刘十善出列道:“臣弟愿往。”
刘黑闼道:“既如此,你可率兵六千前往鄃县。若与唐军相遇,但与之相持而不战。待其撤军,方可追而破之。”
刘十善领命而去。刘黑闼又将袁子干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袁子干又点头离去。
却说刘十善率领六千兵马一路行至鄃县,果见许善护率兵前来迎战。刘十善便令人安下营寨,坚守不战。五日后,许善护果然撤军而去。刘十善不禁道:“哥哥神算!”
立即传令军中,拔寨追击唐军。行不到二十里,便赶上唐军,刘十善立即挥军发起进攻。两军刚一交锋,却见唐军背后烟尘大作,又有一支军马杀向唐军。唐军两面受敌,登时乱作一团。刘十善挥军直接杀向许善护的主将大旗。刚到旗下,便见一将杀到许善护身边,手起剑落将他人头斩落。定睛看时,此人正是袁子干。原来刘黑闼在许善护与刘十善相持之际,令袁子干袭取了贝州城。许善护闻讯,忙回军欲夺回贝州,袁子干却率军赶到鄃县与刘十善夹击唐军,斩了许善护。二人大破唐军后,又依照刘黑闼之命,由袁子干暂守贝州,刘十善回军与刘黑闼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