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瓜沙内应报与李元昊,道敦煌郡王曹贤顺暗中使钱与夏王近臣,不叫发兵。元昊自信左右还算稳妥,这话儿本来三分不信。谁想到一天不到,就有人提起休养生息这件事,更可气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军师张元。
再加上张元之前提拔的一个汉人,不久前被人告发出来贪渎之事,本来元昊已判了死罪。熟料这件事出来之后,许多汉臣都来说情,益发让元昊心中恼火,觉得他们以军师为首,已经结党成群了。张元察觉了元昊的心思,也觉得做了军师这些年,是时候腾出来位置,给下面人一个机会了,遂自请去张掖屯田,元昊那头也就准了。
治国事上,没有人真能允执厥中,再贤明的君王亦难免偏颇。元昊治事用严,张元在后面宽恕些,就不至于太离心,不成想如今也成了把柄了。
既然说不到一块去,是时候退身让位了。即便如此,元昊能够赏识他张元,肯给他一个施展的机会,张元也算是知足了,毕竟这这个世上,是千里马却默默无闻的太多了。
当日置酒送行,张元告诉元昊道:“我此去张掖,三五年后,能帮大王充实府库。”元昊厌恶那些腐儒:他们说话做事爱留一线,总是为自己想后路,遇到便宜却又涌来枪,总之就是不肯尽心。张元他倒是不厌烦,起码行事干脆些。
元昊思及这些年,一路走过的不容易,张元帮助的也确实不少,除去张元,又有谁能急他所急,想他所想,肯去张掖屯田呢?都是唯恐抢不到好处的。那些人退了也就退了,是张元便有些舍不得。
话说回来,没有人要一个政见不同的军师,谁让他是反着来的呢。张元无有老小在这里,只有一个兄弟胡昊,胡昊又已病故数年。思及这些,元昊遂就下令,赐胡昊之子良田千倾,妻升一级。
张元去了张掖之后,元昊为了稳人心,调张陟、张绛去主管赋税,命徐敏宗为度支侍郎。又将国中精锐屯去西北,预备攻打曹贤顺。这样一来,兴州这边剩下的人马,就不是太多,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就危险了,十分让元昊疑虑这事儿。
这时候正赶上冬至节,元昊有心要试探众人,趁节日故意宴请众臣,朝内大小的文臣武将,都到齐了。为了赴宴,众人都穿的新簇簇的,全都是一脸喜气的模样。数内折逋游龙钵那厮,穿了一身翠绿的花袄,头上戴了好几朵大花,在人群中里面十分显眼。元昊见了,笑指他道:“这蠢厮活似要扮杂戏!”
本来还只是周围人取笑,倒也罢了。游龙钵因为被元昊注意到,让他感到十分地荣幸,这厮立刻做出幅村村势势的模样,真正扮演杂戏的优伶,动作都没有这厮滑稽。看他蠢笨的模样,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元昊见了这情形,愈发大声笑起来。
一时开宴,元昊讲几句开场的话儿,无非是近年来喜得甘、凉,众臣有功之类的话儿,众人立刻都推辞说,这些全都是夏王的功劳,领导有方,真不愧是一代雄主。
互相吹捧了一番后,众人开饮。元昊这厮趁着酒醉,口里面什么话儿都讲,什么“你等尽可以努力向前,多建功劳。等我拿下瓜、沙,自立为帝,到时候你等都列土封疆”这样的话儿,宴席上就脱口而出了。
一听见这个,在座的人马吃了一惊,都面面相觑的模样,没有一个能说出话来。这个时候,王叔山遇惟亮那厮,走过来低声开口道:“大王慎言!我们夏人民少国弱,市贸商货都依赖宋人。一旦反目,后果必将不堪设想,绝对不可贸然行事,将一国之人拿去冒险。”
因有人反对,元昊立刻怒了道:“今天王叔说这个话儿,处处都在维护宋人,你可是宋朝的奸细么!”仗着酒醉,宴席上元昊拔出刀,意欲要杀山遇惟亮。一看不好,左右急忙将元昊劝住,劝王叔这边尽快离席,免得夏王趁着酒醉,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当日这筵,弄的众人不欢而散。
本来当日这一场闹,就弄的元昊心中不满。谁料次日上朝,山遇惟亮亲笔上书,又劝这事,惟亮谏道:“中国地大兵多,关中富饶,环庆,鄜延据诸边险要,若此数路城池尽修攻守之备,我弓马之技无所施,牛羊之货无所售,一二年间必且坐困,不如安守藩臣,岁享赐遗之厚,国之福也。”
本来马上有大仗要打,元昊不去提这事儿,是暂时罢了。谁知道山遇惟亮不肯罢休,跟他李元昊耗上了!李元昊不看便罢,见了心中更添不满:“他知道我朝中有宋朝奸细,故意与宋人表忠心么!”
恰此时西边有消息传来,道前不久时,野乜浪罗夺了鸡山。鸡山位置在肃州正北,占了鸡山这一块高地,肃州城虚实一望而知。本来元昊在黑水西岸、祁连山北建黑水城,连遭肃州和曹贤顺侵扰毁损,进展不快,如今鸡山已落入夏军之手,肃州第一要紧的是拿下鸡山,黑水城那头就顾不上了。
虽说是野乜浪罗得了鸡山,然而他却身受箭创,在甘州屡次请医迁延不好,病势愈发严重了。知了这事,元昊一面星夜遣使与甘州密信,封夏将成逋克成、野乜颇得二将为枢铭,扫清甘州周边诸部势力,趁早安排船筏,好渡黑水,一面使人将野乜浪罗接回兴州,命医调治。
既鸡山已取,到时联合内应,内外夹击,肃州、瓜、沙便唾手可得。因此上元昊大喜,特意在贺兰山下拜谢神明,又命弟委哥宁令去贺兰山祭神。元昊有意询问称帝之事的吉凶,听得神前求得吉兆,喜不自胜,于与众酋长摆宴庆祝,抬出宋人酿造上等美酒,分赏众官,座上各人,又皆领锦衣一件。
筵上元昊提及国事,这一次虽然没有提及“称帝”,元昊的意思也差不多了:这一次元昊发话儿说,要去掉唐、宋皇帝所赐之姓,改姓“嵬名”,书面上也要改了称呼,自称就叫“兀卒”。
元昊的提议,在座的许多人都不太赞成。上一次元昊提这个话儿,王叔山遇惟亮出来,直接驳斥了这件事儿。本来众人还以为说,这件事元昊就放下了,谁知道元昊没死心,这次又重新提出来。这事来的太突然,也太冒进。座上许多人都听的呆了,众人为了夏人的前途,意思要劝,只是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话儿,一时间无人能开口。
正尴尬间,折逋游龙钵领着一班凉州的降将,上前来拜,一面口称“兀卒”,当时就行了大礼。党项本族的看见这样,惊得笑了。
凉州拜的这班人里面,其中有一个肥白的,拜的动作有些妖娆,看上去不免有些丑陋猥琐,偏他还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让人没法看。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惹得元昊斜他一眼,盯得那人不敢再笑。一时拜毕,元昊就命人重赏了。
其他如析利、乌伊、谋宁、曳浪、耀密、咩布、骨婢、都啰等族的见了这样,立马心领神会起来,马上也跟着排好了队列,一拨一拨的也跟来拜了,也口称“兀卒”,行了大礼。因他们拜,剩下的各族不甘落后,在后面跟着,亦都拜了。
一时间连党项八氏亦不甘落后,也跟着他们一块拜了。等到这些人拜完,连继迁一脉也都拜了。到最后除了左厢监军山遇惟亮,其他的心腹已拜完了。除去他们,还有不少是没拜的,这些人正盯着惟亮呢,因他没没动,剩下的这些也跟着没动。
一时礼毕,众人纷纷把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来比元昊。言说什么“天选之人,上天庇佑,总是会以少胜多、遇难成祥,再加左右都忠心扶持,没有做不成的事。”
还有人说,当年先王在世的时候,有人在此处见龙现身,因此便筑了这座新城,可知“称帝”这件事儿,是顺天应命。
还有汉臣为了讨好儿,这时候便劝元昊说,可以把兴州改名为“兴庆”:当年唐玄宗做藩王的时候,府邸就叫做“兴庆宫”。取这个名字,大有“称帝”的吉相!
众人口里面说了一通,听得元昊十分受用。更有折逋游龙钵夸奖元昊时,干脆把古往今来的那些英雄人物一笔驳倒,索性他们都不及元昊,听得元昊十分满意。
这次元昊是真的醉了,趁兴遂谓众人道:“我欲发兵攻打宋人,见鄜延路防守松懈,意分兵三路,由德靖、塞门、赤城同时进取。你等与我努力向前,破敌之后,自有封赏。”一听见元昊这个话儿,好几个登时就口内称赞,那些溜须拍马的话儿,全都从嘴里涌出来,一发似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听得李元昊很是受用。
说完那些,元昊又加一句道:“倘若有人再劝时,定斩不赦。”元昊说个话的时候,把眼睛故意遍看了一圈儿。山遇惟亮听见这话,频频摇首叹气,酒宴未完,惟亮已经先走了。众酋长亦有几个跟着惟亮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