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君臣大宴了一场,次日元昊酒醒后,想起昨日筵上之事。这个时候,元昊的身边正站着个近卫,此不是别人,正是保吃多。元昊招手儿将保吃多叫来,问他昨日宴上的情景。当下元昊便问说,昨日的宴会,他提改姓的时候,筵席上众人的表现,都是如何。
昨天的时候,正好轮到保吃多当值。宴会的情形,保吃多在下面看得清楚,当下保吃多将昨日宴上众人的的情形,就一五一十都讲了一遍。按照保吃多的说法,昨日的时候,拥护的元昊的占了多数,大家全都认为说,元昊能够带领众人,让夏人从此走向鼎盛。
往往年纪轻的人,容易被这种话语感动,他们喜欢崇拜英雄,为了理想能奋不顾身,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因为接连的胜仗,众人敬元昊如同神明一般,事事都想要跟随模仿。不单是保吃多对那些话儿深信不疑,而且他还保证说,其他许多的元昊亲卫,心里面也都是一样的寻思。
元昊问了几句后,保吃多这话儿说得夸张,真好像夏人个个尽心,人人效忠,愿意为夏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怎么可能!
元昊不信这个话儿,口里面便问:“昨天他们拜我的时候,山遇惟亮那一边,情况怎样?他动了么?表情如何?是不是摇头叹气呢?”
因为元昊问得详细,保吃多又不是房当嵬卜,他又不善于帮下面人遮掩维护,更不用说斡旋引申,只好如实回答道:“昨日众人拜大王,左监军那边没有动。”元昊口里就评价道:“这种大事,连左监军本人都不拥护,只那些小鱼小虾来拜我,有什么用!”
因元昊怒了,保吃多自知刚才回答得不好,似乎已经惹出祸来。怎奈话已经说出了口,没办法收回,只有在心里懊悔了。
之前凉州投降的时候,元昊问起凉州的铁冶,折逋游龙钵那个厮,回说宋朝的匠人都逃走了。本来元昊要将他治罪,游龙钵急忙告诉说,兴州这边,有宋人的眼线。早在凉州投降之前,就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以至于让匠人逃脱了。
凉州投降的日期,不但凉州人不知道,夏人这边,也只有少数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如今元昊有怀疑的人了。
还有这一次,大军马上要发兵瓜、沙,元昊问起来粮草辎重的事,张绛直接就说不够。按照张绛的说法,夏军库存现有的辎重,不够打下来曹贤顺。这事儿元昊八分不信:这些年以来,夏人吞甘州、并凉州,得到的钱粮也算不少了,为何区区打曹贤顺,就没钱了。
张绛干脆就直言说,夏人这边大部分的钱粮,大多数集中在王族的手中。近些年来,全国各处的灾荒不少,百姓为了活下去,不得已只好卖田、卖畜、卖儿卖女,还有自卖为奴的。趁这个机会,大批的土地便归了王族。
王族跟宋人做买卖,又不用纳税,赚到的都归了自己的口袋,与国家基本上没关系,就算与官家争执起来,底下哪个敢动他们?肥了他们,府库这边倒减损了。话儿已经说的这么清楚,元昊这边便知道了。
为了弄出来西征的军费,元昊已决心将王族的势力铲除掉,赚他一笔。王族这边,族长就是他山遇惟亮,要动王族,免不了先要拿他开刀。
总总的事情加起来,再加上保吃多这个话儿,元昊遂就决定了说,左厢监军的这个职位,确实是需要换一换人了。
这个时候,王叔山遇惟亮这厮,任西夏左厢的监军,惟亮亲弟山遇惟永,任西夏右厢的监军。因为对惟亮不满意,元昊寻事儿将族叔山遇惟序找了来,然后告诉惟序道:“如今有一个可靠的消息:山遇惟亮作为族长,带头谋反。明天上朝的时候,你来出首,山遇惟亮的官职,到时候与你。”
惟序这厮,既是元昊的族叔,也是山遇惟亮的从弟。元昊的吩咐,当面儿惟序不敢不从,果真真让他出这个首,一则惟序不忍心。二则元昊没什么信义,最是个翻脸无情的人。兔死狗烹这种事儿,元昊这东西能做出来!
当日惟序琢磨了一天,到晚的时候,山遇惟序趁着夜色,急跑去从兄惟亮的家里,将元昊当日的吩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一遍。兴州这地方人多眼杂,到处都是元昊的眼线,山遇
惟序不敢久待,交代已毕,惟序一道烟就走了。
本来因为之前的事上,元昊不满他山遇惟亮,惟亮已经看出来了。如今惟序来递消息,元昊要动手这件事儿,惟序心里面已多少有底。只是他们动作太快,马上就开始动手了!这倒让惟亮措手不及。
这头惟亮谢了惟序,送他走后,急忙将惟永叫过来,兄弟俩一块儿商议这事儿。按照惟亮的说法,来日上朝的时候,元昊那边就要动手,马上就要想好了对策,今夜就要布置妥当。依惟亮的意思,如今夏地是不能待了,为安全计,惟亮也只好连夜就投宋。
山遇惟永劝他道:“事情紧急,事先并没有通过消息,宋人哪肯信兄长呢,依我之言,反正兵权在你、我兄弟二人手中,不如咱们先下手,明天直接就反了他元昊!”
惟亮不同意便道:“党项一族,能到今天不容易。倘若事发,不就是自相残杀生灵涂炭!此时外人再趁机打来,却不灭族!”因此惟亮不肯干,惟序十分替他担心。
惟亮遂道:“事已至此,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若我有福,则宋人纳我。若不纳我,便是天意如此了。”当下惟亮先派遣心腹,去宋金明寨都监李士彬寨中递书,就说欲带族人投降大宋,预先通告消息。
虽然说事情大致已安排妥当,然而此去路途艰险,困难重重,惟亮因不放心老母,不免有些踌躇不决。然而此时事情紧急,已容不得多想,山遇惟亮遂入内闱,将此事告与老母独孤氏知道,就叫同去。
独孤氏道:“这两日家中车仰马翻的,我就知有事。我年纪大了,已经过了八十岁,见过的事情实在太多,活的够了。我儿要走要留自己打算,莫以我为念。”正说着间,外面有人通报消息,惟亮急忙出见。
等到惟亮事完重新转回来时,独孤氏已是悬梁自尽,众人急救不及。见此惟亮大哭了一通,去梁上解下老母的尸首,然后就纵火焚了房屋。当夜携妻野利罗罗、子阿遇及亲属二十二人,并家当细软,要投延州,直接就往城门奔去。
才待出城,见守门将引百余甲士巡视。那将见了惟亮,叫道:“见过监军。天色已晚,监军何故出城?”惟亮道:“家母去世,出城奔丧。”那将看时,车上果然带有棺椁,跟着的众人亦面色悲戚,这模样确实不像是假的。
那将便道:“虽然如此,也得夏王手谕。若没有时,却不能放。”因惟亮犹疑,那人替他出主意道:“左监军宁奈一时,不若先去讨夏王手谕,然后再出城。”正慌间,背后一骑赶来,却是诺移赏都。
诺移赏都近前道:“没藏都也,好生大胆,左监军是夏王叔父,他要奔丧,夏王尚且牵马坠蹬,你就敢拦。”因军师张元已经自请去张掖屯田,元昊特意从甘州将诺移赏都调回来,新近与他走得近,差不多能代表元昊的意思。听得诺移赏都这番话,没藏都也便放过。趁这个空,山遇惟亮引忙老小急驰而过。
山遇惟亮出得城门,引五百族人,各披坚执锐,扮作行军,就说奉夏王之命前去追击凉州投敌的人马。概因山遇惟亮之名,众竟信之,任其自去。山遇既反,正赶上元昊新得索氏为妃,终日享乐,底下的人亦不敢打搅。张元正在张掖屯田,也无处告诉。及至天明,元昊知道了此事时,山遇惟亮已早已遁去,恨得李元昊咬牙切齿的。
山遇惟亮逃至宋地,被保安军知军朱吉所得。朱吉既得山遇,急命人去请知州郭劝。左右将山遇惟亮带至帐前。郭劝问之道:“左监军既为西夏栋梁之人,你又何故投宋呢?”惟亮道:“元昊欲自立,因我恐遭灭族之祸,故而投宋。”郭劝试之问道:“兴州城中有何虚实?”惟亮遂道:“兴州城中,加老弱不过八万之数。”
问的愈多,愈听得郭劝半信半疑,愈发犹豫不决起来,遂与朱吉并钤辖李谓一块商议。众人都道:“那元昊、张元多行诡诈,世人皆知,此事必是张元之谋。”既然他两个都这么说,郭劝心内也就道:“只要无过,宁可无功,这种事谁敢拿来冒险?”干脆就将山遇惟亮还与夏人,若是真来诈降的,臊他元昊和张元一脸;若是假的,也是他夏人自己内乱,误不了咱。那郭劝合计一番,也就命人将山遇等众绑缚还与西夏去了。
李元昊既得山遇惟亮,自心内道:“宋人怕我。”遂将山遇惟亮乱箭射死,子妻合家一并杀灭,命野利旺荣代左厢监军之职,用元昊舅卫慕山喜代山遇惟永右监军之职。将“山遇谋反,吾故斩之,公等勿疑”之言宣示诸将,众将皆惊,李元昊自此更有了自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