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蔡河两岸的店铺,也都陆续开了门儿,街上渐渐的有了人气。因为孟起光要去龙津桥附近办一件事,遂叫船家在龙津桥这里停下。
分别之前,起光又转过头跟厉晚秋说了几句,说完又叮嘱了一遍道:“这一次我在东京待十几天,厉兄一旦有新的情况,就让人过来给我捎信。若需要用钱,也派人来给我说一声儿!”厉员外道:“放心,一旦有消息我就叫你。”
孟起光一个人下了船,沿着蔡河的河边,从龙津桥往东走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有卖鱼的了。走着走着,起光突然停下来脚步,问路边上蹲着的一个卖鱼的道:“你这个老丈鱼怎么卖的?货新鲜么?”
卖鱼的老汉年约五旬,看见有客,一笑满脸上都是皱纹。这时候急忙站起来招呼道:“老汉昨天刚捕的鲜鱼,原价本来是一百文一斤,今天头一个买卖,就给官人打个折儿,只要八十文一斤,你看怎样?”
起光便道:“你这价钱倒也合适,只是这个头太小了。你们水边的渔户,就没几条十几斤的大鲤鱼么?有的话价钱都好说。”
卖鱼的老汉听见这话,立刻告诉他说道:“对面街上的王家酒肆,才不久叫俺们预备几条,说他们要用。俺家侄子才凑足了数儿,谁知他家却转了店铺,搬去北面开酒肆了,这鱼也就剩下了。那几条鱼,还在清水里养活着,官人若都要,老汉让侄子折价给你!”
孟起光听见真个有鱼,口内遂就答应了道:“价钱倒好说,关键你这鱼新鲜么?别拿不好的出来哄我!”老汉立刻保证道:“老汉干水里的营生几十年,从来没有过欺客的事儿,官人只管放一万个心!若不新鲜,老汉白送,一文都不要你的!”
因起光真买,这老儿往四周望了望,叫住了街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猴子,吩咐他道:“这个官人买大鲤鱼,叫你潮信哥把鱼串了,赶紧送到这边来。”那小猴子听见这个话儿,答应了一声,立刻飞跑着回去报信。
等着的时候,老汉说起话来道:“听官人的口音,不是东京本地的人,不知道官人从哪来的?”起光便道:“在下不瞒老丈说,正是从川蜀过来的。”
老丈听过三国戏,知道诸葛亮、刘备,对川蜀的印象特别好,因此立刻夸奖道:“川蜀那个地方好,很出能人!虽然老汉没出过东京,听他们那些做买卖的说,你们那口重爱吃辣,女人也比别处的俊,男人一个个都实在!去年我过五十五岁的生日,侄子给了块好料子,就是你们那出的呢!”
起光便道:“若论料子,我们那蜀锦确实有名儿。老哥已经有五十六啦?看着不像!瞧这个筋骨,我以为你今年五十岁出头。”老丈摇了摇头道:“不行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早已经老喽。”
起光又问:“不知道老哥姓什么?在附近住么?就是东京本地的人?”老儿回道:“老汉姓李,从祖辈起,就在这龙津桥东面的龙津村住。我爷爷在蔡河上捕鱼的时候,太祖还没有当皇帝呢!”说到这时候,起光便问一句道:“我听说最近他们要治河,蔡河两岸都需要搬迁,你们村知道这事儿么?”
李老汉立刻回复道:“官人说的这个事儿,俺们都已经知道了。这次来的是包龙图,跟他们那些人不一样!往年的时候,蔡河每年都发大水。一到了涝季,房子、地,都冲垮了,畜生被水冲走了不说,经常听见有人被淹死。
一到夏天俺们就害怕,就怕赶上了接连几天的大雨,又能出事儿。有时候一看雨下大了,那些离河岸近的人,晚上都不敢在家里住。
有的时候灾大了,朝廷也有些追究的人。上面一发话,上下锁衙门就出来整治。让他们查,无非是过来帮做公的,手里面钢叉、朴刀、留客住,还有鞭子、绳子这些东西,让俺们东面的穷人腾地方,不腾他们就打人、捆人。有人气不过反驳几句,他们立刻当你是反叛,直接就抓起来送到开封府!那帮差人都是狗*娘养的,跟上下锁衙门是一条藤儿,没一个好的!
官人不知道,这水跟俺们关系不大:俺们每年都腾地方,房屋不知道拆了多少,管个屁用?照样上游该发水还是发水。真正的原因,是他们西边故意截留,把水引进了自家的园子,在家里养鱼、玩耍、盖亭子,还有弄什么水傀儡的。他们这样堵了水道,上下锁衙门屁也不敢放一个,就因为他们有权有势!
如今好了:这包龙图一来,不像他们先拿人,先派人到处查看了一番,然后他就发话说,蔡河的水道,头一个要整治的就是西面!这几场大水,就是西面人瞎建、瞎盖堵塞的!西边有权有势的人,这一次引水的地方全得拆!虽说也拆俺们的房屋,人家包龙图发话儿了,说能给补钱!等龙图他们治好了蔡河,以后用不着再提心吊胆了,这不是好事儿?!”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大鲤鱼已经送来了。仔细看时,都已用柳枝串好了,鱼鳃仍一动一动的,好几条鲤鱼还都是活的。起光于是买下这鱼,老汉按照说好的,当真让侄子给打了个折价。当下两边算好了价格,起光也就告辞走了。
今天这鱼卖的快,不多久李老汉卖光了鱼,便就起身挑起了担子,一头挂着一个木桶,顺着路就回家了。村口石磨的前边,好几个闲汉正坐着说笑,嘴里不知在吃着什么。旁边还有一只大鸡,正将军也似地挺着胸脯,来回巡视。
见了李老汉,老远儿一个闲聊的道:“李老哥成天忙得很,是该养老的时候了,就知道赚钱!”看见他来,有人拿出来酒葫芦,招呼他坐下吃两口再走。还有人递过来一把红果,叫吃几个开胃。李老汉立刻推辞道:“怕酸,不要,拿回家给孩子吃去吧!”
当下众人说话起来,有人便道:“今天下午我过去看了,那一帮军士,已经拆到水沟下面的那排房,过几天就该到咱了!”另一个道:“我昨晚上回去算了算,这一次咱们不吃亏:龙图给的这个钱,咱们不赔,还能多盖半间的房子!”
因这个话儿,好几个全都附和道:“这个包龙图真是不赖,是给咱穷人做主的!”还有一个这么道:“你们都没有听说么?当年陈州放赈的时候,包龙图就是官家派过去的钦差!谁知道碰上了国舅害人,这老包不听赵官家阻拦,直接就把国舅给砍了!”
这话儿众人都不信道:“皇帝的舅子,老包凭什么敢砍人?不怕赵官家问罪么?!”回话的道:“你们不知道,这老包的手里,有先皇御赐的‘尚方宝剑’,他想杀谁,皇帝本人也拦不住!我看这苗国舅再闹腾,撞在包龙图手里,脑袋这一次也得搬搬家!”
坐着的有个年老的公公,年纪已经有七十多了,许多事都已经糊涂起来。因为听众人说什么“治河”,公公立刻急了道:“什么,治河?上下锁衙门让咱们搬呐?”旁边的儿子听见这话,立刻在耳边大声道:“这一次治河的,不是上下锁衙门那帮狗官,这次治河的是包龙图,这是个好官!”
儿子说的这番话,公公似乎没听见,口里面自顾告诉道:“我昨天看见一伙公人,在拆老孙他们家房屋,咱们是不是又得搬?”公公不等众人回话,立刻嘱咐儿子道:“快点把棉衣找出来!要是又被撵到街上,再往下冬天不好过!”
听见这话,众人立刻笑了道:“老叔,老孙家是在量房子,还不到拆的时候呢!那帮军士,不是上下锁那帮坏心的公人,人家是包龙图手下的人!那些军官,是刚刚从西边调来的。军士也是正经的军士,正儿八经上过战场,跟那帮做公的没法比!”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要夸包龙图。包龙图为了方便治河,把蔡河两岸都划分了区域,差不多每两里地的距离,都分为一班。龙图又把手下的人分成了十几班,每班都有一个班头,不论哪班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上报给包龙图。
就在不久之前的时候,有人报说,蔡河河里有一些花船,除了招惹风流子弟,另外还做一些放债、赌钱之类的勾当,教这些子弟不学好。龙图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清查,如今已整治得差不多了。
人上了年纪容易忘事,众人刚刚才过说的话儿,一转眼公公又忘了。众人又告诉一遍道:“不是公人,你忘了请你喝茶的武班头了么?咱们这边的这个班头,姓武;往东小涛家那边,是个姓杨的,再往东还有姓崔的,往西老孙家闺女那边的班头,是姓展的。”不管听没听得明白,这公公因为别人告诉,也就一块跟着点头。
虽然包龙图做事众人都满意,然而还是有人担心,仍旧怕在治河的这件事情上,上下锁衙门能出来捣乱,再搅得众人不安宁。这时候有人便宽慰道:“这个不怕!人家包龙图那可是府尹,能管着整个东京城,官职可比他们大!上下锁衙门是管着蔡河,又能怎样?也得听人家包龙图的!”
当下说了一会话,已经有女人做好了饭,过来叫外头的家去吃饭了。看看日头,确实时间已不早了。李老汉老婆死得早,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屋里没人给他做饭,自己还得回去现做。遂不敢耽误,立刻又挑上他的担子,就往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