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明明栓好的门儿,不知道何时已被打开,这可把李老汉吓了一跳!急忙去破瓮底下找钥匙,却见钥匙仍好好的躺在那里。进屋里看时,一个后生正倒在床上,把褡裢里铜钱掏出来,摆了满满的半张床,嘴里面不知道在嚼些什么。
看见李老汉回来了,后生把铜钱又收起来,重新揣到怀里了。李老汉看见他便说道:“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今天我没多留饭!”
这个后生唤做李丙,正是李老汉家的小儿子。李丙听见父亲这话,立刻告诉父亲道:“我一会要去给朋友接风,不在家吃,你也不用留我的饭。”李老汉便问:“有什么急事儿,一回家接着就走么?晚上你哥就回来了,你们哥俩不见一面?”
李丙便道:“不就是那个模样么?能有什么好见的?实话跟你说了罢: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问一件事:咱们家拆房的这个钱,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包龙图那边有消息么?”
李丙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这个,李老汉立刻发火了道:“怎么你出去这些年,不往家里拿钱倒罢了,还惦记着家里的这个钱呢!”因为父亲发了火,儿子也不甘示弱道:“钱在你手里,只会记得大儿子,给他建房子娶老婆,活该我去外面冻死,恁地偏心!”
李老汉道:“你摸着良心想一想,真的是我偏心么?你自己算算:你在外面赌输了钱,自己躲出去万事不管,人家都来找我们要,家里面为你赔进去多少!你去外面结交了人,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被人捉去开封府,哪次不是俺们赎你?!
钱给了你,指望你能赢个大的,这辈子够呛!到时候父子几个流落在外面,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但凡你能学一点好儿,我也不至于到这个年纪,还下河捕鱼!”
说到这个,李丙更是一肚子委屈:“我不像你们,除了捕鱼,只会给别人去拉纤、帮工。明明是住在东京城城里,一辈子没出过龙津桥,最远就走到南熏门。连樊楼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话儿让别人听见了,恐怕笑也笑死了!
你看看这一次赵官家嫁女,人家那是什么景象?人家用的那些东西,咱们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次!再看看城里的那些大财主,这两天白家和孙家两家定亲,人家那又是什么景象?把银子花得像淌水似的!累死累活挣一年钱,还不够人家一顿的花销。人人都是活一辈子,凭什么我这一辈子就应该穷?!”
这话李老汉不爱听:李老汉活了一辈子,听说过穷人变富的,人家那都是踏实、肯干、有本事的人。就李丙这样一个又懒又馋的货,还没个定性,踩着这山望着那山高,倒能赚着什么大钱?他看着难!
说起来还是为钱闹的,父子两个在家里拌嘴。到最后还是没能争出个什么,李丙一看没有钱,重新又出门会友去了。剩下李老汉一个人在家,今天也没有什么心思做饭,只是干啃了一个馒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蔡河两岸要拆毁的地段,到这时已经能确定了。东京城的那些个财主,为了随后这一场仗,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最近的消息,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为了对付白家,刘正微不单单联合了亲家李亿,而且和王家也已经打好了招呼,一旦发现时机成熟,三家同时对白家动手。白家为了应对此事,听说也已经拉了人结盟:白家的人,与孙家的女儿已订好了婚约,新妇明年就能进门。
眼看已到了入冬的时节,商贾李亿在家中摆席,大宴宾客,东京城许多人都收到了请帖,连包龙图这边也收到了。包龙图刚刚才回来不久,突然又有件紧急的事儿。包龙图在东京没待几天,立刻又转身去了河北。他这一走,底下这十几个指挥使,暂时由阚海、吴泽两个营使来管辖。
李家的请帖既已送到,包龙图本人又不在这里。两个营使商量了一番,决定派个人过去探探情况,不巧展昭就摊上了这件差事。
当日人多,不单楼下都坐满了,李家整整三层的小楼,人都挤得满满的,连前廊后厦也站满了人。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让人忍不住怀疑说,是不是东京城里一半的商贾,都集中到李亿的家里来了。这些人展昭是一个也不认得,只好在角落里一个人枯坐。
说“一个不认得”倒也不对,眼下就有个认得的人,看见展昭在独自坐着,已经辞别了同伴,朝着这边走来了。此不是别人,正是玉堂。
一过来玉堂就开口道:“你是来吃葡萄的么?”突然说出来这句话,有些令展昭不明白。这时候玉堂便解释道:“我逛了几圈,看见你一步都没挪,一会儿吃秃了两串的葡萄。”
说到这时,玉堂低头看看葡萄,又接着道:“好葡萄!这种叫做‘回马葡萄’,是北地产的。自从咱们和没藏讹庞翻脸之后,除了他家,东京城可就再没有了。你盛葡萄的那个盘子,是汝窑里面的‘千峰碧’;你那个吃茶的杯子,是江南第一个瓷匠孙玉宁打的,这种的名字叫‘马上封侯’,一共也只有十几套,你那点俸禄小心别打了!”
玉堂说的那些东西。展昭根本就不认得,也懒得去学,只管说道:“李家人专门给我们下了请帖,包龙图不在,其他的在忙,营使就让我过来充个数。”
玉堂便道:“我就说么,怪不得你能来这种地方,原来替老包充数来的!才刚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苗二混给侍卫司那边带了话儿,真的把你给撸了。你没了差事,转行学做买卖来了!”展昭立刻否认道:“学做买卖?这行我可干不了,这个是你的强项呐。”玉堂立刻接话道:“有什么难的?叫一声‘师父’,我可以教你!哪一天上面真把你撸了,那时候就能用上了!”
展昭便道:“比起来学着做买卖,我宁愿一个人去山上隐居!不说那个了,我来了一趟,这些人一个也不认得,正缺个向导。你今天忙么?”“好为人师”这件事,大概是人类的通病。摊上这么件能显的事,玉堂怎肯轻易放过?立刻就坐下当向导了。
开始一个个介绍时,玉堂就告诉展昭说,中间那个模样有些像“胖脸猫”,正在与长胡子说话的那个,便是此次宴席的主人李亿。
只听见玉堂告诉道:“李亿这厮,他老子盗坟掘墓积攒的家底,他拿着这钱开长生库。灾年里买来些流民的女孩儿,转手再卖给勾栏行院,靠着干这些起了家。
这厮天生长了一对蟹目,一辈子干的好事不多,净弄歪门邪道的赚钱。明明一肚子坏水的人,外面还装成副博学儒者的模样。跟他亲家刘正微都一个德行,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玉堂若不说那个“胖脸猫”模样的便是主人,展昭差点将穿红、话多、正在不停招呼客人,笑得还特别大声的,错认成了此宴的主人了。话儿让玉堂这么一说,再仔细去看那人的圆脸儿,确实像是个“胖脸猫”。玉堂的形容十分贴切,真是越看越觉得像!
对自己的形容,玉堂一点不客气道:“这算什么?你白哥有一字千金的本事,李白用词儿也不过如此!”展昭遂道:“干脆你再改一次字,也改成个‘太白’,以后就叫‘白太白’,你比李白还多个白!”
按照玉堂的说法,展昭之前差点认错的,模样有些像扁嘴猴的那个,正是主人李亿的亲家,这厮叫做刘正微,便是天松堂药铺的主人。今天这厮有喜事似的,自己亲自带着儿子,不时去门首上招呼客人,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
说完了李亿和刘正微,玉堂用眼睛又指着一个人道:“你看看那厮的大腮帮子,跟欧阳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也是个好斗的!”这时展昭心疑了便问:“你那腮帮子也不大,怎么也一样好斗呢?”没等着玉堂回话呢,展昭便无师自通道:“大概是因为你嘴唇薄,你跟人家不一样,你这个管的是尖刺、刻薄。”
玉堂立刻骂他道:“我抽出空儿做参军,过来帮你,你个村夫不知道好歹,转脸就骂我!晚爷有的是正事要干,你自己慢慢坐着罢!”
因展昭赔罪,玉堂这才不追究,又开始继续往下说。介绍完了此宴的主角,玉堂又开始介绍其他的人。旁边那个年纪不大,圆脸短髭低着头的,就是王家那边的人。
玉堂这么评价道:“他们家在东京城产业最多,规模最大。王承安本人没有影儿,他那些儿子,管事的老大和老二,也没有来。出面的却是一个老三,让一个崽子跑过来充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亿联合起王家的话儿,不是真的,就是故意说出来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