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沈青潼,一门心思都系在八皇子的尸体上,没有怎么注意到,现在再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看,不得不说,这一招并不高明,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了。
不论是冲着这具身体以前对楚复所谓的背叛,还是现在以十七岁的年纪登上太后之座的现实,楚复对自己都会不得不防吧!
沈青潼嗤笑,经历了两世为人,自己怎么还那样天真呢,将人想得太好了!楚复为自己解围,在自己生病时焦急担忧,就算这些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都是真的,又能怎样?帝皇始终不是凡人,感情不会左右他们的言行,帝皇的眼里,没有所谓的美人,只有如画的江山。
等了很久,不见沈青潼做出什么举动,曲蔺华有些不安,几番踌躇之下,还是开了口询问。
沈青潼挑眉,抬头便望见曲蔺华关切的眼神,从后座上走下来,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扰人心神,仿佛那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审慎而隆重的。
“跟我来。”沈青潼声音哑哑的简短交代了一句,率先走在了前面,来了庆元这么久,芳华宫内主要的几条路,她还是摸索的差不多了。
出门,摇头示意侍婢不要跟来,一路走到书房,沈青潼推门而入,小心地点燃一盏烛火。
不理会曲蔺华木桩子一样地伫立在当下,沈青潼展开一张信笺,提笔思索了一会儿才落笔,笔走龙蛇,也写了好一会儿才完成。将信笺放进信封里,只简单地封了一下,连火泥都没有打上。
“那块金牌还在你那里吧?”沈青潼本在默读那张信纸上的内容,却蓦然抬头问道。
曲蔺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连声应道:“在的在的。”
“那便好,你现在去芳华宫的侧门那里等着,就是靠近玉笙楼那个侧门,稍后自会有人跟你联系。”沈青潼懒懒地吩咐道。
曲蔺华皱眉,半晌却站着没动,不解万分:“太后娘娘这是何意?您明明知道帝君陛下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青潼不留情的打断了,语气森森:“哀家自有计较,你照办便是。还有,不该说的话,就算心里有千万只蚊虫要咬噬,也要忍住不说,否则,小命难保矣!要知道,这可不是你提刑司,这里是皇宫大内,眼线耳线多的比天上繁星还有数不清!”
语毕,沈青潼拂袖而去,去之前一口气吹熄了烛火,整个书房顿时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书房里,曲蔺华待了好一会儿,这才关门离开。他是完全猜不透沈青潼在想些什么,按理说,得知幕后主谋是楚复,就算不能做什么,也会奋力殊死一搏的吧。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太不是沈青潼的风格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曲蔺华自以为自己对沈青潼的个性还算挺了解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相信如沈青潼所说的那样,她自有计较。而自己若是选择了她,那就也要相信她的决定。
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曲蔺华脚步坚定地往芳华宫侧门走去。
芳华宫很大,门也很多,但曲蔺华知道沈青潼所言的侧门是哪一个,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没能准备好,只好在寒风里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低着头躲开那些巡逻的侍卫,急急地赶过去。
这个侧门很小,开在灌木丛后围墙的一隅,不留意看很难发现。曲蔺华便在这里等着,手里紧紧地握着沈青潼之前托如玥带给他的那块金牌,紧张到手心里汗湿涔涔。
“哀家还以为你没到呢,原来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哀家,哀家很是欣慰啊。”蓦然间静谧的环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倒把曲蔺华吓到了。
但熟悉的话语让他知道,是沈青潼到了。
不过为何沈青潼会让他在这里等着呢,而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还自己来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声音是从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的,隔着灌木的枝枝蔓蔓,看不太清沈青潼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有个人影的轮廓。
曲蔺华绕过去,殷勤地去接她:“太后娘娘,您怎么自己来了啊,有什么要办的事交给奴才不就好了么……”
话说到一半,却再难继续下去。
绕过灌木丛,曲蔺华的眼前出现的不是华衣锦服的太后娘娘,而是一个个头娇小不甚起眼的宫奴小厮。
可他方才明明听见了太后娘娘的声音啊?曲蔺华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但定睛一看方可发现,原来那宫奴小厮正是沈青潼!
她脱去了先前明黄色的锦衣华服,换上了底层宫奴小厮的粗布麻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宫靴,刻意将眉毛画粗,用碳粉涂在脸上,看上去十足是个黝黑的小厮,再加上戴了一顶帽子,遮去了大半个脸,而且又是在晚上,走在光线稍暗的地方压根看不出来是个女人。
“太后……娘娘……您这是……”曲蔺华就连说话都结巴了,没注意到居然犯了大忌,直接用手指着沈青潼说话,什么彬彬有礼早被惊吓甩到了爪哇国去了。
沈青潼娇笑,俏皮地吐吐舌头,得意地邀功:“哀家的化妆技术不错吧?这可是哀家自己整理的呢,怎么样,是不是很像个宫奴小厮啊?这样子走出去便没人识得出哀家的真身吧?”
说到兴头上,还得意地转了一个圈,活脱脱就是个少女心性可爱又调皮。
那张小小的脸蛋上,一对粗粗的眉毛下,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灵动狡黠似狐狸,让曲蔺华的心跳莫名竟漏了一拍。
曲蔺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悸动,艰涩的开口:“是没什么人能认得出您就是当今庆元国高贵的太后娘娘……但奴才想说的是,太后娘娘您打扮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呢?”
沈青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鄙视地说:“很明显啊,陪你去找帝君陛下说清楚这件事呗。哀家化妆之后便没人认得出,这件事也就难以走漏风声,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比较有利。”
“您是说您打扮成宫奴小厮要去找帝君陛下?”
见曲蔺华一副讶异而不可置信的样子,沈青潼也来了气,小脚一跺,纤腰一扭,双臂插在腰间,柳眉倒竖,怒视着眼前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男人:“哀家怎么就不能打扮成这样去见帝君啊?哼,哀家去见他那是他的荣幸!”
曲蔺华闻言,与沈青潼的目光相撞,两人会心一笑,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若真的不把楚复放在眼里,沈青潼又何须改头换面在深夜前去求一个答案,换剩下日子的安稳呢?
事不宜迟,两人拨开灌木丛的阻挡,从侧门溜了出去。开在角落里的侧门,早已被人遗忘,在年岁的浸润中迈入风烛残年,稍微一推动便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曲蔺华一马当先,率先低着头从门里穿过去,轮到沈青潼时,尽管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她还是提着略大的裤腿预备钻过去。谁想,正当她走到侧门下面时,那年久失修的门栓突然松落,整块门板就这么硬生生地砸了下来。
听到声响,沈青潼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但是身体已经被吓得成半瘫软状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门板伴随着簌簌的灰尘落下来,认命地闭上了眼。
“你这是傻还是蠢啊?闭上眼门板就不会砸到你头上了?天真!”责怪的话脱口而出,曲蔺华的脸上尽是焦急的脸色,头一次没有对沈青潼用敬语,言语之间也没了奴才与主子间的分寸。
但沈青潼却没有注意到,她羽睫微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得咬着唇睁大眼望着曲蔺华,一时间被吓到了。
“唉……”曲蔺华微叹了口气,提醒道:“太后娘娘就算看不惯奴才,也别这样折磨人啊,先出来了再说吧,再多等会儿,奴才可真撑不住了!”
沈青潼惶惶然抬头,这才看见曲蔺华以一己之力,伸出一只手臂卡住了落下的门板,阻止了它下落的趋势,不过那门板吊在半空中,夜风吹过,一晃一晃的,也颇为吓人。
沈青潼心惊了一跳,急忙低垂着头从曲蔺华伸着的手臂下钻过去,顺滑的发丝拂过曲蔺华的手掌,他只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痒,好似自己的心房正在被一把羽毛编织而成的刷子轻柔地刷过,一遍又一遍。
等到沈青潼安然地钻了出去,曲蔺华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伸出另一只手抵住门板,一点一点地将门板往上抬,这才将自己卡住的手给抽了出来。
曲蔺华的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门板,额上竟也沁出了颗颗汗珠,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被卡住的手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只是那不规整的门板边缘,将自己的衣袖给割破了,显得参差不齐,青色的衣衫被破坏了整体美,顿时觉得不太好看。
手差不多快完全抽出来了,曲蔺华凝神使力,两只手一齐飞快地抽出来,只听得“轰”的一声,门板应声倒在地上,有些许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灰尘飘飞起来,迷了两人的眼。
“快走,这声音怕是惊动了人,待会儿被抓住了那可就说不清了。”没等烟尘散去,曲蔺华一把抓住沈青潼的手,将尚未回神的她拉走了。
把沈青潼冰凉的柔荑握在手里,小小的一团,自己的手掌完全能够包裹住它,曲蔺华没来由地便觉得心安。而沈青潼本就还在懵懵懂懂之中,经过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曲蔺华手掌心的薄茧磨着自己滑腻的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她才反应过来。
本想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但努力了两下,却依旧纹丝不动,曲蔺华握得太紧,而她又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甩开,于是私心一动,想着只是牵手一起跑而已,现在他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边厢沈青潼心思一动,那边厢曲蔺华的思绪却也在兜兜转转。他感觉到沈青潼想抽出被子将握在掌中的手,但他突然不想放,于是便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依旧使劲地握住。然后沈青潼挣扎了两下便由着他去了,心里蓦然浮起几丝高兴,唇边的几缕笑意隐没在夜色中,难以分辨。
两个人在深夜的皇宫里奔跑,耳边听得是呼啸的风声,凛冽的空气迎面扑来,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止不住收缩战栗。但是沈青潼却觉得很爽快,很想张大了嘴呼吸这严寒干燥的空气,很想大声地怒吼发泄心中郁结,很想开怀地大笑出声!
各怀心思地两个人一直跑到气喘吁吁了,方才停下脚步。
“哀家……哀家不行了……看不出来……曲仵作的身体还挺不错的嘛,跑了那么久也没见喘……”沈青潼一只手臂扶着路边台阶一侧石狮子的头,身子靠在石狮子边上,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略微有些疼痛的地方,不住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了。
曲蔺华站在旁边,依旧挺立着身板,长衫飘动,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即使是跑了那么远的距离,也丝毫不见凌乱和狼狈之色。
他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沈青潼,揶揄道:“做奴才的哪能身体不好啊,长期被主子差遣着跑动跑西,再差的身子底子怕也该练出来了吧。反观主子们,哪一个不是出行有软轿的?好难得走一会儿路也是慢慢悠悠地散步,平日里没事就坐着嗑瓜子看戏赏花喂鱼,身体不弱那才有怪呢!”
沈青潼听着,心里一动,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锻炼自己的身体了,不然以后若是遇着今天那样的事,自己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但她嘴里却还是笑着回道:“哟,看来曲仵作怨言还不小嘛,可是伺候主子伺候得不高兴了?”
曲蔺华瞄了她一眼,将脸侧转到另一边,似有不满:“奴才的主子不正是太后娘娘您吗?难道是太后娘娘嫌弃奴才伺候得不甚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