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潼哑言,良久才低低地道:“不,你是哀家除了如玥之外最看中的人。”
曲蔺华听了,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人之间顿时气氛奇怪起来,有些凝固。
“走吧,从这边过去再绕两个弯就该到养心殿了,帝君陛下这时候应该在养心殿吧。”曲蔺华一边漠然的说着,一边领路在前面走。
剩下的路途,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到了养心殿门口。
承乾殿是楚复批复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而养心殿则是他休息的地方,两人本来以为夜色已浓的时候,楚复该回了养心殿,却不想撞了个空,人还在承乾殿里接见大臣呢。
两个人只好又辗转去了承乾殿,却被告知帝君陛下正在接见机要大臣。
沈青潼本来是想与楚复面谈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芳华宫那边离了一会儿还行,时间长点难保不被发现。
“这位小哥儿,麻烦你将这封信递给帝君陛下,这是太后娘娘的急件信函,一定要快,我们在这等着你的消息。对了,您一定要向帝君陛下强调,太后娘娘说的,最好是能面见我们。”沈青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那通报的宫奴上下打量了沈青潼和曲蔺华好几眼,接不上前接信,也不立马拒绝,只是用质疑的口吻问道:“你们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
曲蔺华点头,拿出沈青潼先前给他的金牌,在宫奴眼前晃了晃,又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笑着道:“太后娘娘有令,咱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还得烦请小哥帮帮忙。”
一见那银子,宫奴的脸色瞬间好看多了,忙不迭地接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好说好说,太后娘娘的事当然是急事,奴才马上就去通报。”
说着,拿着信便进去了承乾殿里。
曲蔺华嗤笑,有些自嘲:“从没想到跟着太后娘娘也会有今天,要通报个消息给帝君陛下,还得送人钱财,真真是跌份啊!”
这般无伤大雅的玩笑,沈青潼当然是不会生气的,她也笑,一边捶着因为走了远路而有些酸痛的腿,一边接口道:“唉,太后娘娘的高贵名头,庆元丫鬟的操心命啊!”
听她将自己比作庆元国的丫鬟,曲蔺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曲蔺华给足了银子,再加上又是事关太后娘娘,是以那宫奴不敢怠慢,很快便通报了出来,手里扬着一封信,规规整整地封好了火泥。
那宫奴一脸歉意的望向他们:“真是对不住,帝君陛下与大臣们有要事相商,恐怕今夜要熬个通宵了,没时间出来见你们。这里有一封信,是帝君陛下看了太后娘娘的信之后回的,命你们快些送还给太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手交到太后娘娘手里。”
沈青潼眼神闪烁,望了眼那幽深的宫门——楚复有什么要紧事要深夜与大臣相商呢?连见自己的一丁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但想归想,她还是没忘了身份,接过那宫奴手里的信,道了谢,用眼神示意曲蔺华跟上,两个人沿着来时路往芳华宫去了。
夜已深,除了偶尔遇到几队巡逻的兵卫,路上再见不到什么闲杂人等,但沈青潼还是小心翼翼地垂着头赶路,若是遇上兵卫盘问,她便躲到曲蔺华背后去,由着他出示芳华宫的令牌过关。
进了芳华宫,沈青潼便没了伪装的必要,冷着一张脸直冲冲地往里走,周身的氛围冷得快冻结成冰了。本来还有宫奴不明所里,欲上前来拦住这胆大妄为的奴才,竟敢在太后娘娘的芳华宫里气势汹汹地行走,但甫一上前接触到那双盛满寒冰眼神锋利的眼,又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是……那是太后娘娘?”宫奴蓦然觉得那双眼有些熟悉,一瞧最近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曲仵作正跟在后面,怯怯地便迎上去问道。
曲蔺华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望着沈青潼急急的背影,缓步回头答道:“自家的主子都不认得了,还要来问我一个外人么?”
沈青潼自拿了信往回走心情就一直急躁不安,没见到楚复面谈此事,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到底是个年轻女人,即使活过两世,经历也不算多,在陌生的环境里遇上被算计谋划,她也没法再镇定,而是乱了阵脚。
但曲蔺华没想到这一层,沈青潼也没说自己想到的计划,见沈青潼走得那么急那么快,只以为是利用完了他便弃之如敝屐,心里闷闷不乐,失望的情绪蚀骨啃心,难受极了。但他素来是个骄傲的人,心里怎么想,饶是再难受,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一分,而是维持着风轻云淡的俊朗样儿。
只是那不长眼的宫奴偏要撞上枪口来问关于沈青潼的事,他这才极其不淡定地丢了一句回去,像是刺猬,竖起全身的刺,逢着有人撞上来,便毫不留情地刺过去,用对别人的伤害保护自己。
停在芳华宫的大殿门口,曲蔺华掏出怀里的那块金牌,就着大殿角落里昏黄的烛光,看看那雕龙绘凤的金牌,又看看头顶上“芳华宫”的牌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吧!
但心里的重负被没有随着这口气吁出体外,反而更沉重了。曲蔺华自嘲的笑笑,今天看来沈青潼的心情不太好,还是不打扰她了吧,下次找个时机再将这块金牌还给她。
“曲蔺华,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哀家进来!”沈青潼进去了良久,左徘徊右徘徊,怎么也不见曲蔺华跟进来,这才走出来看看,见他呆愣的样子,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怒叱着催促道,都不似往常那样叫他“曲仵作”了而,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曲蔺华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讶异,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半晌没能闭拢,心里却隐隐有些窃喜。
如玥本在别处,一听得沈青潼回来了,忙不迭地赶来,离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到沈青潼在唤曲蔺华,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往大殿的方向走。
身后两个跟随的小丫鬟在窃窃私语——一个说:“现在这曲仵作可是太后娘娘身前的红人呢,这几日天天往芳华宫赶,这么夜深了也还待在芳华宫,太后娘娘都不怕人说闲话。”
另一个接口道:“太后娘娘怕谁说啊,谁敢说啊?不过这曲仵作队太后娘娘来说倒是真挺特别的,以前可从没见有人能得此厚宠,太后娘娘就连换装深夜出门也要带着他。”
听着小丫头片子你来我往的对话,如玥心里蓦然腾起一团火,转身一扬手,“啪啪”就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耳光,打得那叫一个清脆响亮,手掌心都火辣辣的疼。
两个涉世不深的小丫鬟眼里噙着一汪泪,捂着被打的那边脸,可怜兮兮又迷惑不解地望着如玥。在她们眼中,这个从最底层升上去的太后娘娘贴身丫鬟,平日里温柔可人,对待她们这样的底层丫鬟也是和蔼可亲的,从没见她说过一句重话,哪知今日却变了脸色,一派凶神恶煞,简直堪比那寺庙里的地狱阎罗像了。
“宝儿就算不该议论太后娘娘,如玥姐你也犯不着给宝儿那么狠的一巴掌吧,何况,宝儿和阿莲也并没有说什么啊。”较小的那个丫鬟一脸委屈,盈着泪水涟涟申诉道。
换做平时,如玥大概不会特别为难于这些小女孩子,但是现在的她万千愤恨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胸口燃烧着熊熊烈火,哪还能听得进去呢。
“怎么,我就是打了你,你还有理了?看不出,你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娇小姐,我如玥还打不得你了?身为奴婢就要有身为奴婢的自觉,不然在这深宫之中,小心连命都不保!在背后嚼太后娘娘的舌根子,若是被别的人发现告发到太后娘娘面前去,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我如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曲仵作和太后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八皇子溺水案有些事务联系,你们可真是能干啊,都能想到哪儿去了!”如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话又火爆,倒是吓到了那个叫宝儿的小女孩子,哭丧着脸,泪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死死地咬住唇都止不住。
最后那一席话,与其说是说给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听的,后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自己那一颗胡思乱想的心,慰藉自己曲蔺华跟沈青潼除了公事便没了别的关系。
本来宝儿还要说些什么,袖子却被那个叫阿莲的稍大些的丫鬟死死地拉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惹怒如玥了。而后,阿莲施施然地跪下,眼波里隐去了所有的愤恨,平静地道;“承蒙如玥姐教诲,小婢们记住了,以后决不再乱嚼舌根子,一定安份守己地好好做事。”
虽则心下也委屈,明明自己只是说出了事实,眼下曲仵作本就在太后娘娘面前得宠,怎么这话到了如玥嘴里就成了大逆不道呢,好像曲仵作和太后娘娘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阿莲心里琢磨着,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醋味,看如玥的眼神不由带了些别的颜色。
如玥对宝儿的态度很满意,也没空跟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侍婢胡天海扯,赶紧地进去大殿是正事儿。
拐过一个弯,便见曲蔺华在大殿门口站着,讶异的样子在她看来煞是可爱,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盈盈笑着走过去:“曲仵作怎么还站在这儿,如玥方才就听见太后娘娘唤你了,还不去?对了,方才你们是去了哪儿啊,听说太后娘娘的心情不太好?”
如玥问得小心翼翼,但没想到曲蔺华却压根没听进去,只是愣愣地说了一句“那我进去了”,便不再回答她的问题,越过她往前走去,穿过九曲的回廊走向沈青潼在的地方。
如玥恨恨地剜了曲蔺华的背影一眼,怨他似榆木疙瘩怎么也不开窍,差点将银牙咬碎了。
“看什么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给我退下吧。”如玥的怒气没地方发,只好往丫鬟们这儿倾倒。
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回廊转弯的地方闪过,远远地跟着曲蔺华,向沈青潼的卧房走去。
曲蔺华到的时候,沈青潼的卧房正关着门,他踌躇了半晌,才轻轻地敲了门。
屋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却没有人答话,好半天直到这阵声响消失,沈青潼的声音才从屋里传出来,有些疲惫不堪:“进来吧。”
曲蔺华推门而进,沈青潼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她褪去了先前的那身小宫奴装扮,换上了明黄色的宽肩襦裙,外罩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靠坐在铺了虎皮的梨花木大躺椅里,手里是小宫奴带出来的帝君陛下亲笔御书的信。
尽管沈青潼眉头紧皱,脸色凝重,但跳动的烛火之间还是能窥见几分美,柔柔弱弱地,似无骨的藤蔓,蜿蜒着却自有风骨。
良久,沈青潼才从信纸中抬头,不满地瞄了他一眼:“站那么远作甚?难不成哀家要吃了你?”
虽是平常的玩笑话,但却没有平日里欢快的心情,说出来也是紧巴巴的,逗不了人发笑。
但曲蔺华还是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心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真好,办完了事她也没赶自己走。
站近了几步,曲蔺华的身影顿时显得高大了不少,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了沈青潼半边脸。
“帝君陛下怎么说?”想了想,曲蔺华还是问出了口。
沈青潼嗤笑,仰头看他,嘴角弯弯地翘起,自今晚从承乾宫回来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笑:“怎么,现在不避嫌了?”
曲蔺华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自己是在避嫌……不由眉眼弯弯:“嗯,不避嫌了,那么太后娘娘肯不肯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