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总感觉今日的太后娘娘有哪里不一样,但是仔细想想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只得伺候得越发小心:“奴婢想说,那太医院院长已经押来了,正在大厅候着呢,您要不要去审问一番?”
沈青潼一听到“太医院院长”这五个字,面上立刻显现出厌恶的神情,将脸别到一旁,玉臂轻挥:“叫曲蔺华赶紧给拉到偏厅去,找个久无人用的地方审问,别脏了哀家大厅这地方。这审问一事儿哀家就全权交予他了,哀家很累了,想去沐浴,你安排打点一下。对了,帝君陛下那边也得派我们自己人去候着,有什么情况立马报上来给哀家。”
交代完事情,沈青潼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挥挥手让如玥赶紧出去打点准备。
如玥心里犯着嘀咕,这太后娘娘不先前还念着太医院院长太胆大包天了吗,怎么这会子却失了亲自审问的兴趣,而且对曲蔺华是不是也太看重了一点,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但尽管心里有着不解,她还是十分利落地安排了平日里常服侍的几个婢女去伺候沈青潼沐浴,又遣了两个信得过的小厮立马赶去楚复的居所,自己就去了大厅,当面给曲蔺华传达沈青潼的命令。
“哦……太后娘娘说让我全权审问……他?”曲蔺华英眉一挑,鬓角斜飞,手指指了指被捆得严严实实,正手脚被缚端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医,言语之间虽然表示疑问,但并不意外,如玥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点点头。
将自己泡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仿佛全身的重担都卸了下来,身子轻盈得似一片羽毛,几乎可以飞起来,在空中飘荡。沈青潼闭着眼睛,唇角紧紧地抿着,眉心微皱,将脑袋里装的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全都抛掉,只想将自己放空。
对楚复的感情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变了质,之前多讨厌他黑口黑面的样子啊,现在看去竟然觉得安心。其实细细想来,他的眉毛仿佛是斜飞入鬓间的利剑,鼻子直挺,整张脸轮廓分明,英气俊朗,很有磊落的男人味。他做事的时候,双眼有神,嘴唇微微的抿住,认真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再想想,他虽然老是恶言恶语,但往往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己其实很不错……
想着想着,沈青潼突然就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短短一两月而已,一个人竟然可以深入自己的生命,留下这般多姿多彩的回忆。然而,这个人与她身份相隔,注定此生只能是两条平行线,遥遥相望却永无交集。
更何况现在那人还现在昏迷中,生死未卜。他的身边环伺了太多的敌人,稍有不慎便会毙命,而自己……能做的太少,大概也就是守护吧。想通了这一点,沈青潼将头浮出水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守护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不必说出口,时光自会成为最好的见证。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帝君……帝君陛下……他醒了!”浴房外有小厮断断续续的呼喊,期间还夹杂着“呼呼哧哧”的喘气声,看样子是一路奔跑回来的。
沈青潼一个激灵便要从水中跃出来,刚刚被热水沐浴过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中的冷意,不由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才堪堪将她那颗激动的心拉住。“哀家马上就出来。”应和了一声,沈青潼从水池中跃起,顾不得等候婢女为自己擦拭身体,草草地将衣服穿好,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浴房,迎面却来了如玥,急急地大踏步上前来,将自己的视线挡住,小声地伏在耳边说:“太后娘娘,您的腰带系错了。”一边悄声说着,一边动手将沈青潼系错的腰带给解开,重新系好。
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干,沈青潼便要急急地往楚复那边赶,还是如玥出了个主意,唤来一辆马车,让沈青潼上车,自己在车里给她整理衣服擦干了头发,同时又能往楚复那边赶,两不相误。
虽说宫里马车不能疾行,但沈青潼心急火燎,硬是让马车夫加快了速度,比平日快了不少到达楚复的宫殿。
一路横冲前行,沈青潼付一阵风闪进楚复正在修养的卧殿,待走到门前却又踌躇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紧张地都有些发抖,不敢进去。大抵,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近情情怯”吧。
“呵——”一声低笑响起,拨动了沈青潼心中的那根弦,她仿佛是魔怔了般,缓缓地慢动作定格似的,一步一步踏进楚复的卧殿。而楚复,此刻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脸朝着门口的方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地盯着她,看她一点点走近自己。
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嗓子依旧是涩涩的,还微带了些沙哑:“都走到门口了,为什么不进来呢?还得寡人三催四请?真是麻烦!”
沈青潼刚想如往常一般与他争锋相对,但是张口,话还没说,泪却先流了下来。半晌,才啜泣着嗔怪道:“你个祸害,怎么就死不了了呢。”
楚复展颜一笑,带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都说祸害要遗千年的……”刚说了半句话,却猛然咳嗽起来。
“欸,你好好歇着,刚醒,说什么话啊,有什么事儿晚点再说。”沈青潼本是坐在他床榻边的,一听这咳嗽声便似迅捷的豹子,一跃而起,替他拉好被子,一边将手在他胸口上下滑动,让他顺气,一边责怪道。
楚复却蓦然伸手,点点她的鼻子:“哼,管家婆。”
这三个字一出,满室仿佛都飘起了红心泡泡,气氛一时暧昧起来。楚复讪讪地收回手去,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自然地做出此种动作,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俱是静默,直到凌太医来为楚复诊治的时候,才回缓过来。
楚复的伤并不严重,在凌太医的调理下很快就好了,但是审理太医院一干人等的工作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有益的进展。
太医院的小虾米们都将此事推倒了头儿的身上,人人都言自己是被威逼利诱所以至此,供词跟凌太医的相差无几,让沈青潼不愿信也得信。而太医院的老院长那边,曲蔺华日日来报,说是龚信昌死咬住不放,硬是说自己也是被威胁的,而威胁他的人,他却连面都没见到,每次都蒙着面。
沈青潼听闻此供词,唇角冷笑,厉声道:“这种谎话亏他这样混在官场多年的人也能说得出口,他不嫌害臊,哀家都替他脸红。曲蔺华,你告诉他,若是还想保住这条命,那就老老实实地将事情交代了,哀家定然会向帝君陛下求情的。如若不然,哼,那他这条命留着也没意思了。”
曲蔺华拱手答“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忽听得沈青潼又道:“你替哀家办事,劳碌奔波,却顶着个‘仵作’的头衔,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明日哀家替你向帝君陛下求个职位,仵作一职自有别的人去胜任,你以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吧,可好?”
若是沈青潼不提,曲蔺华都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仵作罢了,曾几何时朝思暮想的荣华就在眼前,他却顿觉不真实,现在的他辛勤做事已经不单单只是为了那虚如飘渺的富贵,还为了求得内心守护的安宁。
因而,沈青潼并未见他如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淡淡地有礼地道了声“谢太后娘娘恩典”,别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欸,如玥,哀家有些想不通了,你说这曲蔺华以前不是挺想出人头地的吗?现在哀家给他这个机会,他还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沈青潼抱怨道,却并不见真的生气了。
如玥望着曲蔺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下一思索,将心比心很容易便揣摩到了曲蔺华的心思,心房里被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充塞,耳边又听得沈青潼唤她,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弱弱地说:“奴婢哪能知道曲仵作心里想什么呢。”
沈青潼笑着,素手轻扬,点点她的脑袋,嗔笑道:“你啊,还跟哀家装!再不说实话,哀家可把你许配给个卖猪肉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那种,跟咱们曲仵作可没得比哦。”
一听这话,如玥霎时间便愣住了,傻傻地分不清沈青潼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只得尽力扯出一个笑,嗫嚅着求证道:“太后娘娘,您……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沈青潼哈哈大笑,拉过如玥的手关切地说道:“看你鼻音那么重,是不是受了寒啊,得快些治好,哀家还等着喝你一杯喜酒呢。曲蔺华这人怎么样?你觉得配你不配?”
真的是他?!
如玥几乎要失声大叫起来,然后沈青潼拉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又在提醒着她此时的情况,说不定仅仅只是一次试探而已。想到此,如玥本来神采焕发的脸色不禁又暗了几分,别扭地想要躲开,嘴里怯怯地辩解道:“太后娘娘说什么呢,如玥不离开您,如玥还想陪着您呢。况且,曲仵作那样的人,有样貌有才华,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怎会瞧得上如玥这般的下人呢。”
狠狠地捏了捏如玥的手,沈青潼一脸凶相地恨恨道:“你啊你啊,怎么就那么不上道呢!你对曲仵作的那颗心啊,就只差剖出来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了,你真以为哀家是傻子看不出来啊?再说了,你哪儿不好了,能娶得你这样贤惠淑良的女子为妻,是他的福分。你是从哀家这儿出去的,芳华宫就是你的娘家,哀家看谁还敢说你出身低微!有本事,嚼舌根子的就来哀家面前说啊,在背后说算什么!”
沈青潼说的斩钉截铁,让如玥蓦然便红了脸,只得堪堪将脸别到一旁,不好意思得很。
见如玥不说话,沈青潼便自顾自地定了下来:“那就这样说定了啊,等眼下的事情一了,哀家便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你放心,曲蔺华那边,哀家定会向帝君陛下给他求个好差事,不会让你们以后的日子难过的。”
此事已定,只待曲蔺华将太医院一大人等审问得当,便可将婚事抬上台面来商量了,沈青潼估摸着,曲蔺华应该不会拒绝,他知道什么是可为,而什么又是不可为,善于审时度势的人才能够在这个乱世中活得更好。
但沈青潼并未等来曲蔺华的完美消息,他第一次将沈青潼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短短一天,事情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龚信昌被救走,线索就此中断,而此刻,曲蔺华正跪在芳华宫大殿的正中央,脑袋垂得低低的,主动请罪。
沈青潼的口吻很严厉,甚至有些怒气喷薄,将太师椅的扶手捶得“梆梆”响。
曲蔺华头也没抬,语气坚定地将承认了罪责:“奴才看管不利,昨日深夜,龚信昌被一伙黑衣刺客救走了。”
“黑衣刺客?”沈青潼蹙眉,龚信昌关押在芳华宫几乎没人能想到,因着抓他时是秘密进行的,这事情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多,怎会有人来救他?而且楚复在芳华宫内放了不少侍卫,在守卫如此森严的皇宫大内那伙黑衣刺客也能如入无人之境,恐怕不是普通的刺客那么简单吧?
沈青潼蓦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立时惊吓得自己的背上冷汗涔涔。或许,这黑衣刺客本就是皇宫之内的人假扮的,若是皇宫之内的人主使,自然对芳华宫的格局了如指掌。如此说来,最具有威胁性的敌人果真潜伏在这泱泱皇宫之内,那楚复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此,沈青潼也顾不上再深究太医们的罪责,责令曲蔺华押着他们,一人八十大板地收着,然后逐出太医院永世不得录用,太医院暂时由凌太医主事,立马在全国范围内逐层逐层地选拔太医,充实太医院。
而她自己,则急急地赶去见楚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