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知道,但太后娘娘能来通知寡人,寡人很高兴。”沈青潼去的时候,祁定安也在,虽说是心腹,但当着他的面儿两人都有些拘谨。
祁定安倒是浑然不觉得气氛尴尬,兴奋地一步跃到沈青潼面前,拉注沈青潼的手,殷殷地道:“太后娘娘,定安有眼不识泰山,当日竟然差点伤害到您,请太后娘娘恕罪。定安常听帝君陛下和平安提起您,当日也见到了您的风采,绝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拟,定安钦佩万分,舍妹常来搅扰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多交照料,定安感激不尽。”
沈青潼的手被祁定安拉住,愣愣地随着他说话的幅度上下摆动,一时之间摸不透现在的状况,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这才弱弱地问出口:“这……这是什么状况?”
知晓内情的楚复也觉得好笑,笑得连指向祁定安的手指都在发抖:“定安,你,你背错了……”
“啊?”祁定安和沈青潼一齐望向他,吃惊的样子逗趣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青潼蹙眉,狠狠地剜了楚复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看着楚复兴高采烈的笑容,她老觉得自己被人当猴儿戏耍了。
“咳咳……”见祁定安连上战场厮杀都从不惧怕的人,此刻却手指绞着衣襟,讷讷地说不出话,楚复只好帮他代言了:“事情是这样的,定安以前老听平安提起你,早就说有机会想要见见你。上次在树林里,又闹了那么一回乌龙,差点把你弄死,定安心里愧疚的不行,于是都不太敢跟你说话了,一直等到寡人醒了才讲,要好好地给你赔个罪。可惜,他又最是个嘴笨的,索性干脆把要说的话写下来牢牢背住,谁知……噗,他个笨蛋把话的大概意思倒是记住了,却把顺序搞混了,所以你听起来才那么怪异。”
沈青潼听罢,也忍不住想笑了,她伸出手跟祁定安握在一起,大度地表示不予追究:“树林里那是意外,咱掀开这页不提了成么?丢脸死了!哀家也知道你是在为帝君陛下做事,自然不会怪你的。”
这番话总算是打消了祁定安的不安,嘻嘻哈哈地也笑起来。
但和谐的气氛总是不会持续太久,沈青潼很快就又想到了那潜伏在皇宫暗处的毒瘤,不由担心的望向楚复:“那颗毒瘤你们准备怎么办?”
楚复的眼神忽明忽暗,手指点着桌面,考虑良久,阴恻恻地说:“哼,跳梁小丑,寡人何惧?!”
看着楚复胸有成竹的样子,沈青潼也淡定了,开始加入这两个男人的讨论中,商量起怎么筹办八皇子的丧事。
“只剩半月了,真要哀家交出这个位子?”虽然不清楚对方所图为何,但要沈青潼这位子,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已。
楚复自然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宽慰道:“放心吧,寡人自有妙计。”
阴谋的转轮已经开始转动……
楚复说的很笃定,沈青潼也便不再怀疑,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她就是相信楚复不会舍得眼睁睁看她栽倒的,即使在一月之前他们还针尖对麦芒,两看相厌呢。但世事就是这般的奇怪,有些人尽管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但相处起来还是无法打开心扉;而有些人,可能仅仅是一面的露水情缘,但是却可以将一整颗心都剖开给对方看,无条件的去相信对方。
沈青潼不知道自己和楚复之间应该算是哪种状况,论起相识的时间,这具身体与他相识恐怕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但是这具身体里盛载的灵魂,却才认识面前的这个黑面神不过堪堪一月有余。
但这又怎么样呢?这并不妨碍沈青潼从身体,甚至从心里去相信楚复。
也许是从他为自己拖延时间逃命,也许是他逃亡的时候为自己挡住洞口的风,甚至也许是从更早的争锋相对开始,其实自己心里就种下了一粒种子吧,至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男人,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想到此,沈青潼喝下一碗汤,热热的,能够一直暖到心里去。
平安陪沈青潼吃饭,见她喝一碗汤也能眉开眼笑,好奇心起,便凑了过去打趣地问道:“太后娘娘这是想到了什么啊,喝口汤都能笑的这般舒爽,说出来让平安也乐乐啊?”
也亏得身边是不谙世事不懂人情的平安,若是别人见着了,还指不定在背后说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猜测呢。沈青潼忙敛了唇角的笑意,正襟危坐地搁下碗筷,瞄了一眼平安,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啊为什么啊……”
平安撅着小嘴,翘起两条腿在桌子底下晃荡着,不满地道:“平安可不小了,过了年开春就十五了呀!”
“呵——”沈青潼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点点她的碗沿,示意她趁饭菜还未凉多吃些,“是啊,一晃眼咱们平安都快十五了,可以嫁人了当然就不算小了啊。”
听着沈青潼故作正经的喟叹,平安不由小脸红红,仿佛是树梢枝头最娇俏的那颗小苹果,还带着清晨清新的露珠。她拿眼一横沈青潼,只是没什么威力,筷子横抢将沈青潼刚刚夹到的一块肉给抢到自己碗里,嘟囔着:“太后娘娘坏,不给吃肉。”
小女生特有的娇俏惹得沈青潼开怀不已,也来了逗弄她的兴致:“哟,这只小野猫还会挠人啊。说说,咱平安看上睡谁了,哀家得早点把你嫁出去,省得留在芳华宫跟哀家抢肉吃。”
古代的女孩子似乎总是特别羞涩,一提到“嫁人”“看上谁”之类的字眼,往往就会羞红了脸不敢面对,平安亦然,只是偶尔还会悄悄地半抬起脸颊,用眼角的余光去瞟沈青潼。
沈青潼凑近了她,嘻嘻笑着继续打趣:“咱平安可是先帝御封的‘流云郡主’,哥哥又是当朝‘光武大将军’,还有哀家这个太后疼爱,非得嫁个皇子不可了。那么,到底是哪一个皇子这么有福气,能够娶得平安这样的娇妻啊?”
沈青潼越发没了边际地肖想,平安的脸早已红的可以滴出水来,羞羞地埋在桌下,嘴里只是念叨着:“太后娘娘坏,太后娘娘最坏了,平安再也不喜欢太后娘娘了!”
可惜沈青潼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呢,也将头垂到桌子底下去,目光灼灼地盯住平安瞧,嘴里犹自不停地说着:“是啊,平安长大了,不喜欢太后娘娘了。不知平安喜欢众多皇子中的哪个哇?哀家一定帮你去提亲,非得让他娶你不可!不过现在这一众皇子里面,好的基本上都有娇妻或者美妾了,唉……”沈青潼还故作可惜的喟叹了一声,眼神却牢牢地锁住平安,看她害羞的样子十分有趣。
纠结良久,平安猛然将筷子一甩,“蹭”地站起来,目光游移不知飘向何方,两只手绞在一起捏住衣角,大声地说道:“大皇子就很好!”
“大皇子?”沈青潼蓦然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凝神去看平安的表情,气得鼓鼓的小脸蛋,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翕动似羽翼翻飞,怎么看都是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女生,沈青潼突然就拿不准她这话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但是沈青潼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啊,在没有确定真假之前自然不会贸然行动的,于是僵掉的表情又重新和缓了,微笑打趣的表情重新浮现在脸上,沈青潼别有用心地问:“平安觉得大皇子好?是怎么个好法呢,作为哥哥的好,还是当相公的好?”
许是察觉到了沈青潼方才一瞬间的怔忪,又或许平安也知道刚刚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不太合适宜,她只是眨巴着水灵灵的眼,低低地喃喃着:“都好啊,平安觉得大皇子最帅了!虽然腿脚不便,但是他既可以在朝堂上飞扬文笔,又可以上战场奋勇杀敌,在边疆好多人都说大皇子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他们的神,真是……太带劲儿了!”
唔——沈青潼在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听这话敢情只是小女生的英雄情结发作,对于类似英雄人物的一种崇拜而已,被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子,直到月上梢头,平安才离开。
在沈青潼看来,这不过是两个人之间很平常的一段插曲而已,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若是这插曲背后的旋律,她能早些领会,说不定事情就会使另一副样子了。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世间从来没有回头药,无论你是有多惋惜多痛苦,都不能重来一次。
八皇子的葬礼很快便提上了日程,之前由于要保存尸身便于查案,又想着将此案的不良影响降低到最小,所以一直没有将其下葬,也没有大肆宣扬。但现在,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众多大臣纷纷上奏陈请楚复下令,将八皇子尸身葬归皇陵,臣情激愤,压都压不下去。
这事儿楚复对沈青潼心里是有些愧疚的,的确是自己当初小心眼,想着给她点颜色瞧瞧,哪知却将她推上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即使是后路自己已为她安排好了,但犹是心怀愧疚。
但沈青潼并没想那么多,自从知道幕后之人的存在,她心里就有了准备,这人迟早是要行动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使八皇子没有获得王爷的封号,在世时并不得先帝喜欢,但毕竟是个皇子,因而丧葬的规格还是不低。他没有修建自己的陵墓,所以楚复便依照着历来的旧规矩,将他葬归皇陵园林里。
“人一死,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尘世间的眼泪悲伤,无论虚伪还是真实,都无甚意义了。”沈青潼望着皇陵脚下的景象,有感而发。
皇陵脚下,一溜儿的大臣们排着队,个个都身着黑衣,头上绑着白色的孝带,痛哭流涕。别看他们现在哭得这般伤心,也不过是演技好罢了,也许他们一个时辰前才从青楼花魁的温柔乡里出来,也许此刻心里正在咒骂着八皇子该死,也许在假装痛苦的间隙他们还在偷眼打量着别人,甚至挤眉弄眼地攀比着谁的演技更好。
或许只有走在棺材后的家人,情感才真了那么少许,是真的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哭声尽管不大,却凄凄艾艾,令闻者也能感怀到那一份伤悲。
“我死了你会不会哭?”皇陵修在高处,外围有高高的围墙护卫着,沈青潼和楚复就站在那高墙之上,遥望着底下的一队队送葬者,如蝼蚁般缓慢前行。楚复突然问道,沉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令人有些听不清。
会有那么一天吗?沈青潼蓦然想起前些日子,他们逃脱了“祁山七鬼”的追捕,但楚复却重伤在床时自己的样子,刚想开口,却又觉得没必要说了,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只能是徒增两人的烦恼罢了。
于是,她换了种方式,风轻云淡笑着反问,堪堪避过了这个对两人来说都有些暧昧的问题:“你会死吗?要死也不会死在哀家的前头吧。”
楚复感觉到了她的躲避,心里蓦然浮起很多种猜测,但是又都一一否定,不敢判断沈青潼心里所想,沉声追问道:“怎么不会死,生老病死,世间谁人能逃得了?如果,寡人是说如果,寡人死在你前面,你会哭吗?”
沈青潼觉得楚复有些怪怪的,执着于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呢,淡淡地敷衍道:“你的葬礼上,哀家若是不哭,恐怕庆元国上上下下,上至大臣下至百姓,每一个会放过哀家的吧。”
听出了沈青潼的回避,楚复也便不再追着问,眼神放空,遥望着棺材一点点地被抬进皇陵里,心里一片悲凉。
沈青潼余光瞧见他紧抿的唇,高高的鼻梁挺直,画出孤寂的弧度,心跳蓦然停了一拍。
抬头望天,阴冷的苍穹飞过一只秃鹫,斜斜地似一支箭矢,冲天而去,凄厉地鸣叫,像是天地间的哀鸣。
人死,即如灯灭。八皇子下葬一事,纷纷扰扰地闹了好几天,举国皆缟素,显得上上下下肃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