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沈青潼心中便隐隐地有种猜测,他一定会提早来等着自己的,事实果然如此。既是天意,那么疯狂一把,又有何不可呢?
沈青潼伸出青葱玉指,轻轻地覆上楚复宽大的手掌,莞尔一笑:“这辈子还不清,那边留待下辈子吧,然后下下辈子再还下辈子的账,一直这样下去,可好?”
到底为什么竟会喜欢上他呢?明明上一世临到死亡了,还在爱里受了伤,今世再活一次,为何竟如此轻易又全身心地投入一场爱?
沈青潼扪心自问,却问不出答案。
或许是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好,或许是感动于他的执拗坚持,或许是迷恋于他的俊朗冷酷,或许是……
或许自己这颗心离不开楚复的理由,若是细心地去寻找,定能找出许多许多条来,但所有这些理由,不过是基于自己喜欢他而已。
“好!”斩钉截铁的一个字,再无多的言语,却偏偏涵盖了世间最美的情话。
这真是世间最奇怪的一场成亲仪式,一个是庆元国的帝君,另一个则是他名义上的母后。没有观礼,没有烟花,甚至没有红盖头和红绢花,
有的只是耳畔呼啸而过的清风,有的只是天上卷舒自如的流云,有的只是任世俗难抵的深情,有的只是敢于鉴明天地的真心……
楚复将沈青潼一把拥进怀里,心里酸涩地叹道,这个女人,呵,真傻啊,什么都没有,竟也愿意抛弃身份世俗的成见,倾心一场!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女人又是多么的珍贵啊,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想到此,他脱口便说了出来:“青潼,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寡人什么都没法给你……”
沈青潼亦是将头埋进楚复的肩窝,声音有些闷闷的,但语调却是调皮而欢快的:“咱们这算是私定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吗?可有信物为证?况且,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有风,我们有云,我们有头顶的天,有脚下的地,我有你,你有我……我们有的,太多太多了!”
感觉到手指上有异动,沈青潼将头抬起,一看却是楚复将他的碧玉扳指给褪了下来,戴到了她的大拇指上。见沈青潼专注地盯着那玩意儿看,楚复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上面的花纹是我亲自刻上去的,你先收着,回宫再细看。”
沈青潼点点头,屈起手指将那碧玉扳指牢牢握住,仰头,直视着楚复灿若星辰的眸子,笑道:“随着时间的消逝,金子会失去光泽,绸缎会开始朽烂,就连锻铁也会被腐蚀,但出席了我们这一场典礼的风,我们的云,我们的天和地,却不会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种永远。”
“永远?”楚复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浓了,“永远在一起,上九天灵山,下黄泉碧落,永远在一起!”
楚复温热的唇覆上来时,沈青潼一点准备也没有,蓦地就感觉到一片温热,渐渐地温暖了自己冰凉的唇。
远处,人声开始鼎沸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影开始往祭礼台的方向移动,然而没有人想到,在空旷的祭礼台上,方才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典礼。
有时候,最惊心动魄地不是表现在外在,而是深藏于内心,暗涌之下的波涛才是真正的漩涡。
帝王家的亲事,也还是遵从了民间的流程,先是由喜婆引领着妃子下喜轿,此时的喜婆一般是由在宫中资历颇深的老嬷嬷担任。
有所不同的是,被册封的妃子不必用喜帕蒙头,身着华彩流光的大红喜服,以半透明的丝质面纱掩面即可,由喜婆搀着,一步步走向楚复。
身畔,一左一右皆是大美人相伴,楚复站在当中,一手执一个,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此时的沈青潼,则高坐在鎏金的凤椅上,神态安详,静静地等待着仪式开始。
忽听得有宫喜官拉长了嗓音,尖利的声线划破长空——“吉时已到,封妃大典现在开始!”
开始了吗?
沈青潼还陷在一片茫然之中,只见楚复执了两位妃子的手,跟着喜官的指引,开始行礼。一拜天地,祝天佑其子福禄无双;二拜先祖,也就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取意祝皇家开枝散叶;三拜人民,楚复携手两个妃子向着祭礼台下的芸芸众生叩首。
行罢礼,便轮到楚复与两个妃子向沈青潼敬茶了。
直到楚复的那杯茶被塞在自己手里,沈青潼依旧恍如梦游,楚复的指腹因为长期执笔练剑,因而有着淡淡的薄茧,划过沈青潼纤细白嫩的玉指,触感明显。
沈青潼笑,直视着楚复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但其中的意味,别人是不明了的,只有彼此才知道。
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滋味如何,沈青潼是没心情去感受了,不过是囫囵吞枣罢了。
喝完楚复的一杯茶,还有叶素素和景姒的,两人这时候收了脾气,温柔地将手中的茶举过头顶,恭谨地道:“请太后娘娘喝茶,恭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青潼得体地接过,象征性地每一杯都抿了一口,而后从身后的如玥手上拿过两个红包,分别递给叶素素和景姒,殷切地道:“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虚礼倒是不必,不过倒是早日生两个胖娃娃来,这才是应该题上日程的事。”
叶素素和景姒接过红包,贴身收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沈青潼又送了两人每人一串珍珠手链,扫了一眼楚复,继续交代说:“若是以后帝君陛下欺负你们了,尽可以来哀家这儿告状,哀家自会为你们做主的。平日里若是没事呢,也常来哀家的芳华宫陪哀家玩。”
两人连连称是,一派家和万事兴的和谐气氛。
拜礼一过,则开始进入了封妃大典的狂欢阶段,大宴全国。
民间尽管不能吃到这一顿封妃大典的酒水,但是大婚当日,帝都府尹将会开仓放粮,举国同庆。而宫里,则是铺排的流水宴,大宴群臣。
“太后娘娘,奴婢怎么瞧怎么心里不舒服。这封妃的架势可真大啊,以前先帝封后的时候也不一定赶得上今日的排场,哼,这帝君陛下可还真是下了血本呢。”如玥站在沈青潼身后,不满地小声呢喃道。
尽管心里不舒服,但沈青潼分得清什么是大局,她扫了一眼人群中笑逐颜开的上大夫和景将军,心中自然晓得楚复为什么会安排一场如此盛大的封妃大典,于是强压下心中难言的纠结,敲了敲如玥的脑袋:“真不知道你家那口子怎么教你的,自己那么聪明,却有个咋咋呼呼的媳妇儿,下次看到曲大人哀家可要好好逼问一番了。”
如玥小声地辩解道:“谁跟他一家人啊。”
“看来哀家真得去问问曲大人了,他和你算不算一家人?”沈青潼微微叹了口气,“都快嫁做他人妇了,还置什么气啊。你啊,什么都好,哀家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这一张嘴,容易惹是生非。”
说着,沈青潼指了指圆台之下人群簇拥着的两团中心,开解道:“你看,这些人分成了两团,各自的中心人物则是今日妃子的父亲,其中用意你该知道了吧?帝君陛下要给叶大夫和景将军面子,所以,就不得不把这场封妃大典做的盛大!这种地方,耳目众多,也只有你这么大大咧咧地就编排起主子来。”
如玥听罢,心里也是一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也有了着落,还是跟着沈青潼日久愈发没了大小,不知不觉间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了,这些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少不得要治她的罪,说不定连小命都得搭上了。
见如玥敛了神色,沈青潼知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宽慰道:“知道轻重就好,你以前处事多精明啊,不仅得擦亮了眼睛还得把心给哀家放通透了,以后跟了曲大人,这些官场上的事儿也得略知一二,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啊。”
如玥点头,心里也暗暗庆幸,自己遇到个好主子,这般结局,大概可以算是做奴婢的人里面,最好的了。
“太后娘娘……你都不来找平安玩了。”沈青潼正和如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场盛宴她不过是个花瓶,来了摆在这儿就成,忽听得耳畔有个熟悉的清亮女声在嗔怪道,转头一看,果然是流云郡主祁平安。
先前,平安大概是跟着哥哥光武将军祁定安在一块儿,所以沈青潼也没有看到她。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这封妃大典的事情忧心烦闷,倒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平安了,沈青潼忙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但平日里一贯大大方方的平安,此时却有点扭扭捏捏,推拒道:“太后娘娘,平安不能坐在你身边,这……于理不合的。”
封妃大典之上,太后娘娘所坐的位置是敬位,因而平安有此顾虑。
沈青潼手指点着下颔,犯疑了:“哀家可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平安,什么时候竟然如此遵从礼数了啊。”
平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地辩解道:“是大皇子教平安的,在宫中行走,要尊礼数,懂规矩。”
“呵,这个大皇子。”沈青潼嘘了一声,不乐意了,“原来大皇子的话在平安那儿就是金科玉律,哀家说什么,平安就不听了啊?”
“不是的不是的……平安怎么会不听太后娘娘的话呢。”被沈青潼这么一挤兑,平安的脸又红了。
“好了,既是要听哀家的话,那就过来坐哀家身边,陪哀家闲聊几句吧,这封妃大典可真够无聊的,都快闷死哀家了。以前你多大胆啊,怎么现在动不动就红了脸呢,跟如玥一样,老不让哀家省心啊。”沈青潼叹道,捏了捏平安瓷娃娃般嫩滑的脸颊。
反复推脱,也确实不是平安的作风,于是她乖巧地坐到了沈青潼身边,两个人照常嬉闹着,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有人陪伴沈青潼吃的也开心些。
“哟,平安也在啊。”不知何时,沈青潼的桌前又来了一人,长身玉立,手里一把水墨画风格的折扇,显得愈加风度翩翩。
沈青潼低低地叹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她大婚呢,她这太后娘娘的桌前人就没断过,刚迎来了平安,又得接待这么个烫手山芋,真是有点焦头烂额呢。
“别来无恙啊,齐王爷。”
平安也糯糯地喊道:“齐王爷好。”
楚齐点点头,执了一张凳子坐在沈青潼对面,将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不理会沈青潼的揶揄,兴致满满地对她道:“不知帝君陛下今日大婚,还一封就是两个正妃,太后娘娘您有什么感想呢?”
他是知道点楚复和沈青潼之间的事儿,这会子过来明显没有安什么好心,沈青潼也不惧他,夹菜的筷子平稳不见一丝抖动,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菜咽下,沈青潼才抬头来看他,学着他的语气道:“不知齐王爷觉得哀家应该有什么样的感想呢?帝君陛下大婚,能够早日给皇家开枝散叶,自然是好事,也预示着我庆元国新的一年生机勃勃。难道齐王爷你觉得不好?”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楚齐自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反驳,于是连声道好,却又凑近了沈青潼的耳畔,窃窃私语道:“咱俩之间,太后娘娘您就别遮着掩着了,心情不好直接说就是了,谁还敢跟您犟一个‘不’字?”
沈青潼一把拂开他,厌恶地回绝:“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哀家怎么想你也管不着!若是没别的事,你还是别处待着去吧,今日是你皇帝大婚,你怎么也该去帮帮忙,而不是在这里问哀家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见沈青潼说的义正辞严,身旁的一堆人都望向自己,楚齐觉得很是丢脸,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身后的一个女子推上前来,恨恨地咬牙道:“太后娘娘这么悠闲,不如见见这个女子,她说很想太后娘娘,本王就做主将她带来了。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是否还记得她呢?”
身前的女子一袭粉色的宫装,头发挽在脑后,一支玉簪斜飞入发间,看起来清爽可人。
她上前,对着沈青潼盈盈一拜:“太后娘娘,可还记得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