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潼没想到楚齐竟会将这个女子给带来,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道:“舞阳,近日你可好?”
粉色宫装的女子莞尔一笑,但眼里的寒意却一直冷到眼底,客气地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本来是不好的,但是跟着齐王爷,吃得饱饭穿得上暖衣,也没人鞭打,这日子便是过得极好了。”
极好的日子,便是吃得饱穿得暖,便是能够像人一般的活着。
若沈青潼还是原来那个沈青潼,她一定会难以理解这样的想法,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人已经换了,活了两世的她看了尘世间太多的辛酸苦楚,此刻听得舞阳这般说,心里更难受了。
一旁的如玥尽管现在过得挺好,但当初也是从泥泞里走过来的,一时也唏嘘不已。
沈青潼上前,想要拉住舞阳的手,却被她一个猛子甩掉,气氛顿时凝结,沈青潼也不恼,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对不起舞阳:“舞阳,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提刑司办案不力,错抓了你,哀家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现在有齐王爷照看你,哀家也放心了,以后好好生活便是。”
这话沈青潼也晓得,说的有些不痛不痒,很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当时的情况,八皇子一案她铁定脱不了干系,提刑司抓她也在情理之中。沈青潼唯一觉得对不起她的地方,便是后来为了给英娘的逃脱争取时间,压下这件事,将她在阴牢中多关了一个月,直到楚齐来要了她。
果然,舞阳十分不领情,鼻子里轻哼,不善的道:“太后娘娘说笑了,舞阳贱命一条,是生或者死,没什么差别。当初,是太后娘娘您要舞阳活下去的,舞阳便听话地撑了过去,这会子,您要舞阳死,舞阳自然也不会哼唧一声。凭太后娘娘的威望权势,舞阳不过一介草篦,碾死民女只消一根手指头戳一下就可以了。”
沈青潼气结,自己明明是好言好语地相劝,都不顾太后的身份和面子道歉了,这舞阳为什么还咄咄逼人。目光转到舞阳身畔的男人身上,沈青潼心思一转,难道是他在舞阳面前说了什么?
见沈青潼望了一眼自己,脸色愈加的难看,楚齐忙摆摆手,心急地辩解道:“太后娘娘可别误会了啊,本王可什么话都没在舞阳姑娘面前说,今日也是她听闻帝君陛下大婚,自己要来的,要说本王真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将她带来这里,若是太后娘娘您不信,大可自己问问她是不是这样。”
说罢,将舞阳一推,一脸的坦然,但那得意的笑容,却又分明是在看好戏。
舞阳瞟了一眼沈青潼,似笑非笑地用阴阳怪气的口吻揶揄道:“哟,待在高位上的人看来是不一样,逢着什么事儿都先往别人身上找原因,就不知道好好想想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玥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晓得舞阳现在是什么身份,但沈青潼好歹也是一太后娘娘,怎能一忍再忍?
“舞阳姑娘,太后娘娘也是顾念着你可怜,这才一再退让,你怎么能这般不知趣,愈加的上了头呢?”
许是被如玥那厌恶的神情激怒了,舞阳仿佛一只发怒的刺猬,亮出了全身的刺,守卫自己的坚持:“哼,怎么,戳到你家主子的痛处了?她还没发话,你一个宫婢开什么口啊,不过都是被人践踏的杂碎,你倒是护她护得紧,不知道有一日你是不是也会后悔莫及!”
如玥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青潼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是有人笃定她今日会在此,特意来砸场子的!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舞阳跟前,手一挥拦住还要跟舞阳理论的如玥,望着舞阳那双好看的眼,一字一句地说:“舞阳姑娘,接下来哀家这段话,你可听好了,别哪一日被人拿了当盾牌使,还以为自己多么地英勇无畏,用个好听点的词来说,你这叫天真,用不好听的话来讲,你这样,不过是蠢而已!一个人傻还好,至少有救,如果要一味地蠢下去,那就等着成虫去死吧!”
沈青潼的气场,自然不是舞阳能比的,她还想辩解什么,却被沈青潼狠狠地截断了还未出口的话。
“辩解什么的,先免了,哀家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废话,今儿个是帝君陛下大婚的日子,哀家不想发脾气。你自己好生回去对着墙壁想想,这事儿可是哀家的错?”
沈青潼顿了顿,换了循循善诱的语气:“八皇子溺水的当晚,在‘醉倾城’里饮酒作乐,与他最亲密的是你,对吧?就凭这一点,你觉得提刑司抓你,可是抓错了?后来查出罪魁祸首原来是‘醉倾城’的老鸨英娘,而你也是这青楼中的一员,处治了英娘之后,为防万一,再关了你们一段时间一堵悠悠众人之口,就算做法欠妥,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惊世之错吧?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阴牢那种地方,确实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尤其你又是一个女孩子,但世事如此,遇上了也没人能帮得了你,若你有不满想要些补偿,你大可提出来,哀家亦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般闹下去,哼……”
后面的话,沈青潼没有接着再说下去,想着给彼此留一点面子,都不是傻逼兮兮的人。
却哪想,此刻正在气头上的舞阳,偏生就不想要这面子。
舞阳本来是理直气壮地来这儿的,但是被沈青潼这般教训一顿,气场尽失不说,还闹了个无理取闹的名声,心一横,暗道反正自己贱命一条,真要闹起来吃亏的也不见得是自己,牙一咬,继续闹腾下去。
“哼什么哼,闹下去又怎样?太后娘娘好不得了啊,难不成真可以只手遮天?”楚齐一看形势不对,再任由舞阳这么说下去,事情就真的要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私下扯了扯舞阳的衣襟,想要提醒她注意不要过度,哪知激动中的舞阳,却直接无视了他。
沈青潼点点额头,顿觉头疼起来,原本多精明的人啊,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呢,就为了争那所谓的一口气,明知山有虎还偏上虎山行。
无谓再跟她纠缠下去,沈青潼对如玥吩咐叫了几个侍卫来:“将这个疯女人给哀家拖下去,别惊了典礼上的其他贵客。”
当侍卫衣襟来到了身边,并且出手拦住她的时候,舞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蓦然睁大了那一双水盈盈的美目,惊恐地吼道:“不……不……亏你还是太后娘娘,说什么要以理服人呢,没话可说了便用强权,你……”
沈青潼莞尔一笑,却无端端地让人想到最鲜艳的花,毒性也最大这一点,慢慢地踱步到已经被拖出两三尺距离的舞阳面前,直视着她的眼:“你要讲?那哀家便陪你讲。哀家最是珍惜命的人,所以就算处在你这样的地步也不会如你一般做出这等傻事,你跟哀家闹,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想着怎样让自己过得更好,反而纠结于没法改变的事情,此为一蠢。以卵击石,明知道自己现在处境不堪,却还要来与哀家硬碰硬,难道就不怕哀家一心狠,将你拿下治罪?对哀家不敬,连罪名都是现成的,此为二蠢。见好不知道收,却非要钻牛尖角,执着于自己没法做到的事,哀家已经说了,你若想要有所补偿大可给哀家提出来,但你呢,一直在追究所谓的哀家罪责,看不清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此为三蠢!”
这席话,无疑是给舞阳下了一剂猛药,说的她一愣一愣的,当下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就连侍卫松开了她也没发觉。
最后,沈青潼还给她来了个总结:“蠢人如你,哀家也是难逢一见了!再换句不好听的话说,就算哀家今日死不认账,或者冲你的态度不善,要留下你这条命,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拿什么来质问哀家,你有什么资格和本钱来质问哀家?呵,姑娘,醒醒吧,这个世界没那么天真良善,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去!若是真有一天还是放不下解不开这个心结,那你就先混个人样出来,那时候你才有资格与哀家平等对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哀家一句话就可以斩了你的人头!”
见舞阳已经停止了偏执的疯狂举动,楚齐上前拱手道:“那本王就替舞阳姑娘先行谢过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本王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
“哼——”沈青潼偏过头去,不受他这一礼,“楚齐,你别在哀家面前装什么良善之辈,也不用给哀家使什么激将法今日哀家就给你和她这个面子,你带她走吧。”
方才一番激烈的对话,平安即使心有不满,也插不上话,此刻看沈青潼大胜,不由笑开了颜,但是还一直盯住楚齐的手上。
拎着舞阳退下的时候,楚齐注意到了平安炽烈的目光,低头看看手里握住的那把折扇,没有任何迟疑地将它甩给了平安:“平安是想要皇叔的折扇?呵,眼光不错,这可是山水墨画大家迟白熙的真迹,送你了。”
平安一扬手,稳稳地便接住了那折扇,欣喜若狂地道了谢。
一场闹剧,看起来,仿佛暂时落了幕。
“你喜欢迟白熙的画?”沈青潼狐疑地看向平安,此刻她正拿着那把折扇把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爱不释手的很。
沈青潼虽然寄住了这具身体,但是对于知识的接受还有些不适应,因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书画鉴赏了解不多,迟白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画家她不懂,不过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的平安,并不像是会喜欢书画的人,故而,她有此一问。
平安将那把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了又忍不住展开来打量,头也顾不上抬,只是嘴里应道:“是大皇子说的,迟白熙的画,于静中有动,动中亦寓有静,看起来下笔一点,但其中韵味悠长,非得要好好品才能觉出其中的好来。”
见她说的那般好,沈青潼直起身子偷眼看过去,发现那水墨画的确是别有韵味。
粗粗看去,用墨仿佛是不均匀的,水一层深色,一层浅淡,河上漂着的那一叶小舟似乎只有一个点,却牵引着一条长长的线,一直到展扇的边角,才看到线的尽头是一只风筝。
不见什么过于繁复的构图,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舒服。
见沈青潼对这折扇也有兴趣,平安献宝似的举到沈青潼面前,给她细细地看扇面。扇面的最前端,写着这幅画的名字——浅春。
与春天连在一起的形容词,总是脱不了什么“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之类的,用“浅”来形容春天,沈青潼还是第一次遇到。但是细想一番,,却又觉得无比的恰当合适。
眼前蓦然出现一幅面画,春日一到,冰川解冻,喝水开始欢畅地流淌起来,泛舟河上也顿觉心旷神怡,手执细细的线,线的那一头是振翅高飞的风筝。望着那小小的影子在天空中翱翔,仿佛自己的心也飞翔在这辽阔的苍穹之上,心境顿然豁然开朗。
“唔,的确是好画啊!”沈青潼也由衷地赞道。
“什么好?”凝神盯着折扇,沈青潼也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冷不丁冒出个男声倒是把她吓一跳,缓了缓神才听出竟是楚复。
白了他一眼,喜服那鲜艳的红刺得她眼睛生疼,鼻子里哼哼,脸颊朝上,眼睛半倾斜着望向天空:“帝君陛下怎么有空过来,不是应该陪着妃子吗?”
在座的都是沈青潼的心腹之人,沈青潼顾念着平安还小,大抵是不懂得这其中的风云诡谲,因而也没有避讳她,直接就表露了自己的不满。
“再忙,也是要来看看太后娘娘的。”楚复轻描淡写地将话一笔带过,从平安手里拿过折扇,略略扫了一眼,便道:“迟白熙的真迹,这折扇价值不菲啊。太后娘娘喜欢迟白熙的画?”
平安仿佛是生怕楚复将她的折扇给抢了去,连忙一把抓过来,护在自己怀中,像是护犊的老虎,恶狠狠地道:“帝君哥哥,你可不能抢,这是我的,好不容易才从齐王爷……额……二皇叔的手里拿到呢!”
沈青潼看她一脸的紧张,忍不住嗤笑道:“小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