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锦贵妃和柔贵妃,犯不着与人争妍斗艳的,沈青潼刻意打扮得朴素了些。长发轻挽,用一根木质的钗子束住,便没了别的头饰。衣服也拣着素色的挑,只是因为昨天深夜痛饮了一番,脸色不好,这才用了些许的胭脂。
“太后娘娘,您今儿打扮得可真是格外的素啊?”如玥叹道,小心翼翼地扶着沈青潼往大厅走去。
即使抹了些许胭脂,还是能看出沈青潼的气色不好,沈青潼恹恹地点点如玥的额角:“你傻啊,锦贵妃和柔贵妃都是新进门的皇家妃子,哀家用得着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吗,不晓得还以为我们在比什么呢,哀家犯不着去淌这一趟浑水。”
沈青潼的语气很是不屑,搞得如玥也讪讪地住了口。
刚走进大厅,景姒身手矫健,抢在叶素素之前来迎沈青潼,又要代替如玥来搀着沈青潼,却被沈青潼微微撇手止住了,一时伸出去的手便尴尬地空悬在半空中。
如玥一看这情景,忙不迭地解围道:“这些事儿还是奴婢来吧,锦贵妃您可金贵着身子。”
见景姒吃了瘪,叶素素不由喜上眉梢,却偏又做出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样子,替沈青潼掸了掸椅子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招呼着沈青潼:“太后娘娘,您快坐着吧,素素看您气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沈青潼也不推辞,入了座,抿了一口端上来的茶,貌似苦恼地抱怨:“可不是么,本来睡得好好的,谁知半夜里钻出一只老鼠来,闹腾了大半宿,唉,可把哀家折腾惨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青潼羽睫微扇,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楚复面上,却见他也在细细地抿茶,同往常一般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啊,那今天白日里就叫侍婢宫奴好好地将芳华宫打扫清理一番吧,不然这老鼠若是一直没能逮住,天天晚上这么闹腾,太后娘娘,您可怎么受得了啊!”叶素素显得很心焦,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被老鼠折腾得睡不着呢。
而一旁坐着的景姒,见沈青潼先前没能承自己的情,这时候也失了兴致,坐在椅子里闷闷的饮茶,将叶素素和沈青潼之间热络的谈话,全当做耳旁风给放掉。
直到沈青潼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向沈青潼。
“哀家刚刚在说,你们若是忙呢,就不用每天都来给哀家请安了,正好哀家也乐得睡个懒觉,锦贵妃,你看呢?”沈青潼又重复了一遍。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不用天天早上起这么早来请安,景姒和叶素素都巴不得呢,心里又想着,万一夜里能留住楚复整晚,那就更好了,不由连连点头。
“好了,你们在这儿陪太后娘娘多坐会儿,寡人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门口处闪现了楚复御前侍卫的身影,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复这才开了腔,刚说完便抬腿走了。
只是在经过沈青潼面前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戏虐的眼划过沈青潼,仿佛是水面一圈轻荡的涟漪而已,转瞬间便扭过头去告辞走人了。
厅内的三个女人俱都望向楚复的背影,他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这才不甘心的转回头来。
楚复不在,沈青潼也没了应付着两个女人的心,怏怏地闲谈了一番。景姒和叶素素也是聪明人,看出了沈青潼的心不在焉,便乖巧地告辞,沈青潼也没有挽留,径直送走了她们又倒回床上去睡回笼觉了。
“呵,看不出你这种装纯的样儿还挺吃香的嘛,我觉得太后娘娘大概挺喜欢你的。不过她喜欢你也没用,关键的是帝君陛下,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咯,看谁最后能赢得帝君陛下的心!”景姒不服输地对叶素素下了战帖,想来方才沈青潼挥手拒绝她的那一幕,确实生生刺痛了她的骄傲。
叶素素看起来小小巧巧,却也是个骄傲的主儿,她们这样的小姐,从小生在高官之家,父母家人权势盛威不说,自己本就长得好,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闪亮的风景线,只可惜现在聚到楚复身畔,两虎之争必有一伤。
她斜睨了景姒一眼,比景姒矮了几分,但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嘴角微翘,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胸有成竹地道:“好,那咱们就走着瞧!景姒,从小我们就认识,不过也一直在争,你想想,究竟是你争赢我的时候多,还是我争赢你的时候多?哼,我告诉你,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绝不会例外!”
庆元国的朝堂之上,各大官员之间都彼此熟识,官眷也彼此相识,划分团体交好。而景姒属于武将的团体,叶素素则是文官团体,两人都是官眷团体中的佼佼者,也一直被用来作比较。
景姒无疑是优秀的,出生武将之家,少了小女儿的那份娇态,更多了些英气,舞枪弄棒都不在话下,若生为男儿身,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可惜此生生错了性别,就算庆元民风开放,有女将军之先例,家里也不忍心将她送上疆场,遂而在深宫的战场上厮杀。
但这样的优秀,还是抵不过叶素素的乖巧可爱贤惠淑女,擅女红,会谈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可人的模样仿佛是一潭温水,能融化了所有人的心,自然赢得了更多人的青睐。
景姒望着叶素素离开时骄傲的背影,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背后是整个景家。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非赢不可!
赢了这一场,以前的输便都没有意义了;倘若输了,这一生也便一败涂地了。
景姒和叶素素之间的暗战,几乎是整个深宫里都知晓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更何况对于妃子来说,帝君的宠爱从来就是她唯一傍身的砝码,此刻有人跟自己一样享受着殊荣,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对方拉下马来,是以,谁都不肯认输,亦不会掉以轻心。
但对于这深宫中的暗流涌动,掌管着后宫凤印的沈青潼,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似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偶尔有景姒或者叶素素来请安,也照旧接待,不见过分的热络,也不会过于冷淡,恰如其分地闲聊一阵子,间或也挽留她们吃顿饭再走。总之,日子便这样平淡地流逝着,反倒是如玥急了起来。
这日,大雨倾盆,叶素素又来请安了,带了一盒子的吃食来,没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了辞。沈青潼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挽留她吃了饭再走,她却推说有事,只是因为又研制了良种新鲜的小吃食,给沈青潼送来尝尝,冒着雨还是要走。既然如此,沈青潼也无法,便遣如玥去送了客,自己却拈着糕点吃得欢快,正好被回转来的如玥撞到,一时慌张,竟呛住了。
如玥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喂身材喝下一口水,又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如玥的那点小心思,沈青潼哪里会不懂呢,只是想着她不说,自己也就当不晓得一般不提罢了。在如玥思想里,楚复身畔的女人自然该是沈青潼,就算现在身份阻隔,但之前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彼此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平白地半道上让景姒和叶素素来插了一脚,她很是看不惯。
沈青潼搁下茶杯,无声地叹口气,她又该怎样向如玥解释呢,这个残酷的世界不是有爱便可以在一起的。
蓦然想起了上一世曾经听闻的一个关于婚姻的论调,你嫁给一个男人,不仅仅是嫁给了这个人,你还嫁给了这个男人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不是无稽之谈,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沈青潼才晓得,在一起远比喜欢要付出更多。
见沈青潼陷入沉思中不说话,如玥低低地叹道:“太后娘娘既然不喜欢奴婢说,那奴婢便不说了吧,其实您都晓得奴婢要说什么的,奴婢只怕您总是为帝君陛下着想,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一把握住如玥的手,沈青潼莞尔,轻轻地似姐妹间谈心般的絮语:“哀家晓得你一门心思地为着哀家好,不是不领情的,只是世间之事,有太多身不由已的无奈。再说了,如今景姒和叶素素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哀家又何苦去掺哪么一脚,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正闲聊着,宫奴来报,说是楚复来了。
如玥顿时喜上眉梢,对沈青潼挤眉弄眼道:“太后娘娘,您不去找帝君陛下,帝君陛下可没忘了您啊。”
白了她一眼,沈青潼没有答话,站起来整整衣衫,正准备出去迎接的时候,却见到楚复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来了。
“你倒是来的快,刚刚通报过,你就来了。”周围的宫奴宫婢都是自己人,是以沈青潼在楚复面前也没了那许多的规矩,见他进了花厅,便自顾自地又坐了下来。
一眼瞄到沈青潼旁边那张小桌子的对面,还有一杯茶,楚复剑眉微挑,冷冷地问道:“刚刚谁来过?”
沈青潼挥挥手,让小莞将那杯冷茶撤去,扶额道:“还不是你那亲亲爱爱的妃子,柔贵妃咯。”
一边说着,沈青潼一边微微抬起眼角去瞅楚复的表情,只见他将身上披的袍子脱下交给身后的宫奴,又甩了甩身上沾上的水珠,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沈青潼失望地收回目光,往往外面阴沉的天色,估摸着快要到午时了,便问他:“可要在芳华宫用午膳?要的话,哀家现在就去传膳,叫厨子准备些你爱吃的菜,端到这花厅来,咱们也免得冒雨再去饭厅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青潼恍然间仿佛看到楚复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划过一丝愉悦的神色,但顷刻间又回复了黑面神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常来?”就在沈青潼敛了心神,望着门外的大雨出神,猛地一听楚复发问,还被吓了一跳,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楚复说的“她”应该是指叶素素。叶素素是他的妃子,就算自己说了不用每日来请安,但她还是来了,也没什么不妥吧。
不过沈青潼还是很配合的回答了他:“她和锦贵妃偶尔会来,不过她要比锦贵妃来的勤些,常带点小点心糕点之类的,有什么问题吗?”
楚复摇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
“你问这个干嘛?她们要来你便让她们来就是了,哀家心里有分寸,可别多什么嘴。”沈青潼盯着他,急切地叮嘱道,生怕楚复回去一多嘴,命令她们以后不要来了。其实楚复的心思,沈青潼多少还是能猜到点的,鉴于他们之间那些纷纷扰扰地传闻,楚复怕景姒和叶素素会对沈青潼不利。但沈青潼可不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芳华宫是自己的地盘,她的胆子就更大了。而且有了自己在中间推波助澜,不怕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火上浇油。
楚复闻言,转了头看了沈青潼良久,不放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急切,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如玥来问,可以开饭了吗,楚复才堪堪地将头转回来,起身的时候抛下一句话:“你自己有分寸便好,你的打算寡人不插手。”
得意地弯起嘴角,沈青潼开心极了,这话无异于是对自己的肯定,她才不相信楚复会不知道她的谋算,但他既然说了不会插手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放心大胆地让自己去做了。
饭菜渐次端上了桌,尽管这里只是待客等待的花厅,比不得大堂的宽阔,也没有饭厅的简洁,四角都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盆栽和画卷,但沈青潼却觉得在这里同楚复吃饭,更有家的感觉。
家,沈青潼嗤笑,自穿越以来,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词了呢。
家,不是一张床一张饭桌,甚至也不睡一座房子,而是……一个守候的人,一个守护的信仰。
两人对坐,待饭菜上完之后,便各自开动,一时静默无语。沈青潼闷闷地嚼着饭,银筷拨拉着碗中的饭粒,因为楚复的沉默而心情不好。突然,有一双筷子伸到了自己的碗里,给她夹了一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