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与万紫茵在那寒江亭附近盘桓一周,仍是没有什么头绪。柴荣也跳上亭台,先是环顾四周,又仔细望了望模糊不清的星象,终于花半晌辨明了白马寺的方向。
“随我来。”柴荣说罢便跃下亭台,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万紫茵跟在柴荣身后,她未及下台,突然见得柴荣身旁大树枝杈微微一动,连忙大声叫道:“小心!”
柴荣登时一惊,待要拔剑之时,一根手腕粗细的藤条电光火石间打在了柴荣手上。柴荣措手不及,青冥脱手刹那,已又有几根藤条卷着了柴荣胳膊。
柴荣左右移动不得,见得青冥被甩在了半空,待其落在面前的电光火石间,将其一脚踢向了万紫茵,又大叫一声道:“接剑!”
只见柴荣身体已被许多怪树枝条笼住,丝毫动弹不得,又已有怪虫从树缝爬出。万紫茵犹豫片刻,不敢再多想下去,飞身一跃接住青冥,“刷”一身拔剑出鞘,匆匆几步赶到了怪树旁边。
她左手握着紫电,右手用青冥使出自己的快剑武功,只觉青冥沉重阴郁,和自己轻快灵动的剑风大是不合,十分别扭。可要对付这邪物,又不敢将青冥收回鞘中,唯恐有失。
她用青冥剑法虽然使得笨拙,可这怪树还是丝毫不敢触青冥剑的锋芒,藤条纷纷收回四散在土壤之上。
柴荣得脱,揉了揉勒痛了的肩窝,对万紫茵道:“多谢姑娘。”
万紫茵点点头道:“在下与公子互不相欠了。”说罢她倒持青冥举剑归还。
柴荣接着青冥剑柄的一刹那,万紫茵只觉青冥剑上陡起一股万物肃杀般的阴气,让她如同孤身一人置身进了一个荒芜的黑色世界之中。她浑身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柴荣接过青冥,见万紫茵面色骤变,神情恍惚,连忙叫她道:“万姑娘?”
万紫茵回过神来,再看柴荣此人,竟觉得他周身气质和他手中青冥并无丝毫二致,她当下脚下一软,又向后退了两步。
柴荣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恍惚不定,隐隐流露出一阵畏惧。他将青冥在身后一震,一声剑鸣之下,身后怪树簌簌响动,紧接着周围草木竟都跟着簌簌响动起来。伴随着一阵阴风,黑暗中呜呜作响,万紫茵心绪愈发慌乱起来。
“我们走吧,姑娘小心些。”
柴荣说罢拖剑在地,当先绕过这棵怪树,朝着自己辨明的方向走去。
万紫茵生怕被落于此地,连忙紧跟着柴荣离开。两人越走越入园林深处,环境愈发地阴森起来,万紫茵看着眼前柴荣拖剑行走的背影,四周漆黑不见一物,竟如他从冥府中一步步走出一般。
“阁下……不畏惧黑暗吗?”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万紫茵突然问道。
柴荣哑然一笑道:“姑娘快剑天下无双,竟也畏惧这一抹漆黑吗?”他说这话时,心里却已想起了怕黑的徐沅湘。
“畏惧黑暗是人之天性,在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像阁下这样对黑暗没有丝毫惧意的人,反而让我畏惧。”万紫茵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因为我已分不清,是阁下存在于黑暗中,还是说阁下已经化身为了黑暗。”
听着愈来愈近的淙淙流水声,柴荣拨开一丛杂草,突然站在了原地。
“姑娘果真想听在下的答案?”柴荣问道。
万紫茵也停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稍稍犹豫之后点点头道:“想听。”
柴荣转过身来,看着万紫茵道:“姑娘和令师兄是名门高徒,时时处在光芒之下,自然能独善其身,自然能在这乱世中做无愧于心的君子。”柴荣说着,又将手中青冥剑向周边一挥,黑暗的草丛中便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爬过。
柴荣继续对万紫茵道:“可正如姑娘所见,即使是盛世,世上也不会缺少黑暗的角落。而在这乱世中,对于许多人来说,整个天空都是黑色,这世道便是黑色。”
“这就是阁下自甘落入黑暗中的理由?”万紫茵皱着眉头,紧盯着柴荣道。
“不是理由,是选择。”柴荣道。
“我不明白。”万紫茵摇头道。
“如果柴某以一人之身落入姑娘所说的邪道和黑暗中,能让这世上更多的人走出这风雨如晦的昏暗世道。那在下做的,就是无愧于在下内心的选择;在下走过的道,就不再是邪道。”
黑暗中万紫茵隐隐看出柴荣眼神中的锋芒,她再看柴荣隐没在黑暗中的身躯,倒不像是他坠入了黑暗,而像是他执着利剑,在向这黑暗决然宣战。
两人沉默间,突然听得凭空一声怪叫道:“好一个正道邪道!好一套给自己野心寻的说辞!”
“是他!”万紫茵惊呼道。
“鬼鬼祟祟,敢不敢现身让章某看看尊容?”
万紫茵听了这一声怒斥,当下大喜道:“是师父。”
柴荣点点头,转回身指指自己身前道:“在那边。”
“出来就出来,接好猴子高招!”
万紫茵在这边只听得金面猴一声怪叫,随即跟着掌风就起,当下心头一惊,连忙赶上前几步要去帮忙。柴荣横剑将其拦住道:“不必惊慌,令师兄和尊师在一起,你我先小心脚下。”
万紫茵道声:“好。”两人用剑试探着脚下慢慢前进,突然迎面一凉,两人到了一条窄窄的小河前。
小河是园林中的一个点缀,不过一步左右宽敞。柴荣和万紫茵对视一眼,一起飞身跃过。
两人过了小河后加快脚步,走了未有多远,突然见得章骅一跃而来,手中犹且握着那隐去了剑身的承影剑。
叶长亭随后跟来,万紫茵十分惊奇,匆匆赶上前问道:“师父,徒儿听见了那歹人的声音,怎么……”
章骅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又低声对万紫茵道:“那人神出鬼没,此处太过邪门,为师追到这里,也寻不到他了。”
章骅话音一落,却听得四周怪笑不止,金面猴突然跃出一掌打来,章骅连忙横剑一挡,后退数步。
金面猴打出一掌后飞身便走,章骅大喝一声:“哪里走!”紧跟其后追了上去。柴荣和叶、万师兄妹都反应不及,只好尽量跟上。
章骅跳上树梢,环顾四周又见不到金面猴踪影。正奇怪间,章骅突觉天灵盖上一阵劲风袭来,他连忙侧身闪躲之时掌力已至,一掌打在了他左肩之上。
章骅吃着痛,反手一剑朝金面猴刺去,剑刃恰好擦着他脸颊而过。这时柴荣三人也已赶到前来,金面猴一擦脸上血迹,冷笑一声,又如猿猱般跳入了无底黑暗之中。
章骅悠悠落下树枝,“扑通”一声拄剑半跪在了地上。叶长亭和万紫茵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柴荣看了看金面猴离去的方向,心中霎时一惊,也不顾章骅师徒,自己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万紫茵再看柴荣之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
柴荣提纵起轻功,长剑拖地连奔许久,只觉得身边草木愈来愈稀疏,过得不久,竟一头撞到了一面院墙上。柴荣翻过院墙,已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
十几步外一座庙门庄严古朴,庙门上方挂着“白马寺”三个黑底金色大字牌匾。晚风轻吹,一个僧人正在清扫门前尘土。
柴荣见是白马寺,心想正好去寻柳青,便匆匆几步走到跟前欲要进入,那小僧抬头看看柴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今日天色已晚,若要拜佛,还请明日来吧。”
柴荣只好在庙门前站住,又问这小僧道:“小师傅,你早先可曾见过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姑娘进过贵寺吗?”
这小僧思索了半晌,糊糊涂涂地说道:“好像有也好像没有,本寺一整日香客络绎不绝,穿青衣的女施主倒确实像是有那么几位。”
柴荣见这小僧说话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心中焦急,连忙又道:“我说的这位青衣姑娘是日暮时分来的,她穿着一身青衣,身材有些瘦削,留着长发,鹅蛋脸柳叶眉……哦对了,她应该还随身带着一柄柳叶刀。”
小僧一脸疑惑,挠挠自己光头道:“好像确实来过这么一位女施主,可是现在本寺已经闭门,寺内已没有香客了,施主说的那位女香客想必已经走了罢。”
柴荣心中一阵暗惊,柳青若是走了,却不回绝剑门找自己,还能去了何处?莫非是自己在园林中的这当头她回了绝剑门么?
柴荣只得压住焦躁,继续问道:“小师傅,可否方便告诉在下那位青衣姑娘贵寺做了些什么?那位姑娘对在下十分重要。”
小师傅摇摇头道:“本寺香火旺盛,小僧一直在庙门口迎客,送走了最后一位香客,便开始打扫灰土。至于香客在寺里做了些什么,小僧又如何会知道?”
柴荣点点头,绕过这小僧径往白马寺庙门中走去。这小僧连忙将柴荣拉住道:“小僧不是说过了吗?本寺已经关门了,拜佛上香还请明日再来。”
柴荣回头向这小僧看了一眼道:“在下也已说过,那位姑娘对在下很重要。今日莫说你这小僧,哪怕三世佛二天将下凡,在下也非进这庙门问清楚不可!”
说罢他一把甩开这小僧拖拽,一跃跨入了寺门中。
这小僧气急败坏,一扬手中笤帚道:“施主何故执迷不悟?既然如此,别怪小僧无礼了!”接着飞身上前,一棍劈向了柴荣后背。
柴荣背朝着小僧,身躯微微一转避过劈来的棍把,剑鞘在身后一顶,正戳在小僧胸口。这小僧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痛得打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