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抚疏刚用过晚膳,正在修剪一盆报春兰凋谢的杆茎。
福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手扶门,一手扶着膝,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公子,不好了,雨墨……雨墨被管家拿住了,说是偷走了陛下亲赐给侯爷的玉如意。”
白抚疏背对着门,闻言一惊,猛地转过身,“他人呢?人在哪儿?”
福顺平复着喘息,回道:“被带去大堂了,老爷要审他呢。”
白抚疏剪子一扔,抬脚就往外走,似是问询又似自语道:“雨墨拿了爹的玉如意?怎么可能呢。”
大堂里站了好些人,下人们见到公子进来,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
白抚疏一眼就看见了苏毅澜,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地望着端坐在上首的白恩岑。
“雨墨。”
苏毅澜见了公子,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头磕在地上,连声道:“公子,小的冤枉,小的没有偷老爷的玉如意,公子明察,小的真的没有啊。”
白抚疏看向父亲:“爹,这是怎么回事?雨墨他……”
白恩岑沉着脸,吩咐管家,“说给他听。”
“是,侯爷。”
管家应了一声,对着白抚疏开始解释:“公子,侯爷早间发现书房里的玉如意不见了,着奴才去查,奴才问了府中所有下人,有人说昨日见过雨墨进了侯爷的书房。”
管家顿了顿,看了一眼在地上跪着的苏毅澜,继续道:“适才雨墨也承认了,不过奴才并未在他房里搜出东西,幸而有人举报,说昨日见过他在花园假山附近转悠,奴才便带了人去后院花园,果不其然,那玉如意被人用一件衣裳裹着藏在假山的石缝里,而那衣裳正是雨墨的。”
苏毅澜惊慌失措地再次叩首:“公子,小的冤枉啊,是翠娥姐让小的去侯爷书房……”
“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管家立刻打断了他。
“你让他说。”白抚疏冷冰冰地看了管家一眼,又转向苏毅澜,缓声道,“雨墨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昨日翠娥姐说侯爷想给您几本书,让小的去拿……”
苏毅澜断断续续地说起事情的经过。
“还有,小的这几日也并未去过后院花园假山旁,那衣裳确实是小的,但小的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白抚疏目光扫向站在一旁,一直低着头的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厉声道:“翠娥,你为何诓雨墨去我爹的书房?!”
翠娥身子哆嗦了一下,双腿一软匐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公子明察,奴婢未曾……未曾诓他,奴婢昨日压根不曾见过雨墨啊,雨墨他血口喷人,想栽赃于我。”
苏毅澜急忙辩解:“翠娥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陷害我,昨日本就是你……”
“好了,此事已经很清楚了。”白鲤再次截断了他,“如今证据确凿,你休要狡辩,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做出这等偷窃之事,好好的书童不当,却来当贼,我看你胆子肥得可吞天地。”
管家训完,转向白恩岑,征询他的意见,“侯爷,这事您看要怎么处置?”
白恩岑皱着眉,沉吟了一瞬,有些不耐地一挥手:“先关到柴房,等明早再说,折腾了一晚上,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苏毅澜眼巴巴地望着白抚疏,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上几句话,一个家丁立刻走过来拽起他,将他拖离了大堂。
白抚疏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拽出门外,心中着急,下意识往门口跟了两步,又回头看父亲,着急道:“爹,孩儿实在无法相信雨墨会做出这样的事,莫不是在府里得罪了谁,我看他……”
“疏儿,你莫要为他解释了。”白恩岑打断了他,眉头紧锁,一脸严肃,“此事已经很清楚了,虽然我也无法相信,但这是事实。”
白抚疏几步走到父亲跟前:“爹,您饶了他好不好,孩儿求您了,他还小,兴许一时顽皮,觉着那东西好玩……”
“你别再为他解释了。”白恩岑面色沉沉地打断了他。
儿子语气里满满都是恳求的意味,自夫人去世后,这孩子还是头一次这样跟他说话。这若是换了别的事,白恩岑定然是要应允的,可偏偏是为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奴求情。
齐威候压下心中不悦,缓了缓口气又道,“疏儿,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恐怕府里是留不得了。”
他说的是“恐怕”,但那语气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爹!”
白恩岑不再理会他,威严的目光移向了一旁呆站着的福顺,斥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送公子回馆!”
福顺似乎这时才醒过神来,连忙走到白抚疏身旁,偷偷扯了扯他袖口,小声劝道:“公子,还是先回吧,老爷正在气头上呢,等明早气消了,您再跟他……求个情。”
白抚疏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着父亲,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随着福顺一道离开了大堂。
待众人都走了,白恩岑将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的管家,“雨墨才八岁,竟敢入我书房盗玉如意,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侯爷。”白鲤半垂着眼,微微躬身,回道,“小儿偷窃一事,古来有之,奴才也偶有耳闻,兴许这雨墨去您书房,并非特地为了盗玉如意,谷雨那日府中忙碌,许是他偷懒,四处游逛,无意中入了书房,看见那玉如意,生出了拿出府换些好吃好玩的心思,也未尝不可能。”
白恩岑默然片刻,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起身一摆手,“罢了,看在疏儿的份上,也别为难他,明日寻个买家将他卖了便是。”
——
苏毅澜被家丁拽得两脚滑着地,到了后院,那人将他扔进了一间屋子的地面上,“啪嗒”一声,在门外落了锁。
屋内顿时一片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周仿佛向他压了过来,苏毅澜心中惧怕,爬起身摸索着走了两步,脚下绊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待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借着窗缝透进的细微月光,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低矮的柴房里,刚才绊到的硬物是几捆柴垛。
他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今晚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一时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翠娥为何要诓他?那玉如意怎会在花园假山下?而他的衣服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胡乱想了一会,他开始安慰自己。公子知道他是冤枉的,一定会替他向老爷求情,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放他出去了。
这么想着渐渐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外忽然有了动静,须臾,随着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柴房门口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橘红色的光,那微弱的光被浓黑的夜色衬得像夜里的一团鬼火,清幽鬼魅。
灯光一晃,白管家手里提着一个白皮灯笼进了门。
“管家,是公子让你来放我出去的吧?”苏毅澜心中燃起了希望,连忙爬起身。
白管家不发一语,他在苏毅澜面前站定,停了片刻,才摇了摇头,递给他两个馒头,
“小雨墨啊,白叔来看看你。”
他的口气有点奇怪,说不上是同情,看向苏毅澜的目光倒像是在看一只被人弃于路边的猫狗,带着点嫌恶的味道又兼一丝怜悯。
“小小年纪为何做傻事呢,晚饭没吃吧?饿着肚子可不好。”
苏毅澜仰头,再次为自己申辩:“管家,雨墨.....雨墨真没偷老爷的东西。”
白鲤挑了一下眉梢:“……你得知道,我信你没用,得侯爷信了才行。”稍微顿了顿,又道,“哦,对了,府里打算明日将你送去牙市,卖给牙贩子。”
牙市?
苏毅澜浑身猛地一阵战栗,整个人如坠入冰窖中,急忙双膝跪地,拽住管家的一片衣角,仰起小脸哀求:“管家,你帮我跟老爷求个情吧,雨墨真的是冤枉的,雨墨发誓,真的什么也没拿啊!”
白管家垂眸看了一眼被拽着的衣角,慢条斯理地说:“侯爷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苏毅澜喃喃道:“公子呢,公子他不会信的,我明日去求他,求他救救我。”
白管家闻言,缓缓蹙起了眉,突然道:“实话告诉你吧,决定将你送往牙市的正是公子。”
苏毅澜身体一僵,“什么?公子怎……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