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澜随即又宽慰自己,喃喃道,“不,不会的,公子他不会的。”
“你这么信他?”白鲤嘴角轻轻牵起,“只怕他未必这般信你呢,公子与侯爷,那是父子,平日他虽待你不薄,可若真出了事,心会向着谁?”
“你自个想想,方才在大堂里,他有信你,并为你向侯爷求情吗?”
苏毅澜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未几,缓缓松开拽着的衣角,低下头,不再言语。
白管家见他的神情似乎是信了,又好言道:“我先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此番来就是想让你明日,心里好有个准备。”
说完便径自走了出去,锁上柴房,慢腾腾地迈着步子往外走。
雨墨,你在一日,我便不安心一日,谁叫你四处乱跑,撞破我的好事。
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希望明日寻个好东家吧。
白管家一走,苏毅澜便跪坐在地,惶然地想,自己又要被卖往牙市了。
这时候的苏毅澜还太小,想不出整个事件的弯弯绕绕,更读不懂成人世界里的惺惺作态和尔虞我诈。
公子,你竟然也不信我啊!想不到你如此狠心,要把我弃了!
苏毅澜心里难过了起来,眼里涌上水雾,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憋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哭有什么用啊,还不如想想明天该怎么办呢。不能留在这里等着被卖了,万一还碰上乐坊老板那样的东家……
一想到前东家,他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猛虎吞入口中的羔羊,恐惧在这瞬间紧紧地攥住了他。
逃出去,今晚一定要想法逃出去。
苏毅澜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静。他徐徐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借着细小窗缝透进的月光,开始打量柴房,寻找逃生的机会。
俄顷,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扇一人多高,破旧的窗户上。
踮起脚尖,苏毅澜伸手试了试,太高了,够不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柴垛,眸色渐渐变得发亮。
夜里的侯府不再有白日的喧哗和热闹,柴房外偶尔只有一两声模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
苏毅澜坐在柴垛上,啃完手里的馒头,耐心等待时机。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沉,院子里的灯光逐渐熄灭,整个侯府终于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苏毅澜站起身,警惕地贴着木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走到柴垛前,费力地将两捆柴挪到窗下,靠墙垒上。他踩着柴垛缓缓顶开了一人多高,关的并不怎么严实得窗户,攀着窗沿爬了出去。
公子,你保重!
雨墨走了,此生别过,从此路人。
——
繁星在天幕中闪烁,仿佛一些淡漠的眼睛注视着沉睡中的都城。
这一天北娑太子杨煌登基,建元年号为景昌。
齐威侯府的府邸,一个男孩悄悄地打开了后院的侧门,小小的身子从半开的门里迅速潜了出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凭着有限的几次出府的记忆,苏毅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条巷子里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宽阔大街上。
孩子摸黑沿着大街走了很久,直到走累了,才在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凭感觉猜测这里离白府应该很远,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不知不觉蜷缩在阶上睡了过去。
“二郎。”
依稀听见有人在轻轻唤他,苏毅澜惶然了片刻,抬起头又听到了一声呼唤,声音温柔至极。
是母亲。
“阿娘。”孩子看清是阿娘,又委屈又安心,见她往灶房走去,便趿着鞋子像往常一样跟了进去。
一阵油香味从锅里冒了出来,苏毅澜耸了耸鼻尖,发现娘在厨房里炸海蛎饼,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饼在油锅里翻滚,“滋滋滋”地冒着香气。
女人脸上依旧是一副宠溺怜爱的神情,看了一眼在一旁直咽口水的幼子,拿起灶台上的一个粗瓷大碗端了几个炸得金黄酥脆的饼摆上桌,并温柔地唤他过来吃。
苏毅澜快活地走向桌沿,伸手抓起一个热腾腾的饼往口里送……
突然,孩子感到身上一痛,猛地睁开了眼,身子已然往台阶下滚落下去。
在翻滚下数级石阶后,苏毅澜稳住身子坐了起来,左手肘上疼得厉害,下意识伸手抹了一下,指尖染上鲜红的血迹。
“哎,哎!马上给我滚起来!”踹了他一脚的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之上,一脸凶相地盯着他,恶狠狠地骂,“臭要饭的,睡觉到别处去,这里是老子开门迎客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挺尸的地方,赶紧麻溜的滚!”
苏毅澜一声不吭地爬起身,发觉天光已经大亮,他忍着浑身的疼痛,在骂声中离开了那里,继续往前走。
——
“卖肉包喽!刚出笼的热包子!”老板看见站在包子铺前的苏毅澜,热情道,“小孩儿,吃肉包吗?一文钱一个。”
苏毅澜咽下一口口水,他已经在熙熙攘攘的都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三天了。从那晚逃出白府后,就没吃过一口东西,孩子饿得头晕眼花,这时看着一个个热腾腾的包子挤在蒸笼里,越发觉着饿。
然而他身无分文。
苏毅澜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移开饥饿的目光,默默走开,寻到一条水沟边,趴下喝了些水填肚子。
生存的渴望让他走到一堆垃圾堆旁,开始翻找垃圾,期望能寻到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那附近开着一家绣坊,垃圾堆里除了碎砖烂瓦,废铁片,还有许多断了的绣花针头,孩子不断翻着垃圾,小手被针头废铁割破渗出血水,可他却浑然不觉。
胃饥饿得开始抽搐般地疼痛起来,可无论怎么翻找,那一大堆垃圾里却翻不出一丁点能吃的东西。
就在苏毅澜失望得打算放弃时,扒开的一块碎砖下面竟然露出了一个未啃干净,还剩下一小半的苹果
孩子如获至宝,只觉得双手和胃里的疼痛都已不翼而飞,他捧着这一小块苹果,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用袖口擦掉粘附的沙粒,他将那小半块苹果放进口中,尽管饥饿难耐,却舍不得马上吃完,而是将它咬下一小口,含在口中,用舌尖感受着苹果的甘甜。
他就这样慢慢地舔着吃,希望着能吃得久一点,然而,那果核上沾着的一点果肉还是很快就吃完了,连同果核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离黍街头人来人往,繁华热闹,行人的目光淡漠地从一个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孩子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
经过一家小饭馆时,苏毅澜站了一会儿,壮起胆子进去问老板有没有活干,他可以不要工钱,只管吃饱饭就行。精明的老板动了心,可当苏毅澜说不出自己来自何方,也找不到人为他作保时,老板遗憾地摇了摇头。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手里拿着半个未吃完的肉包的男孩,欢快地蹦哒着,与父母一道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苏毅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男孩走出很远,很远。
想起岛上的家人,一股悲戚突如其来地涌上了心头,怎么也遏制不住,他在路边坐了下来,垂下头,将脸埋于双臂间,脊背渐渐开始颤抖。
许久,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