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情况突变,苏毅澜也开始疑惑起来。
难道是广阳宫?
按赵婕妤的意思,吴福是贵妃的近身内侍。可这林贵妃看起来行事谨慎,按理不应该这么轻易被人拿住。
还有李公公,他把临安喊走的时间点太可疑了……
正思索着,就见宗亲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叔伯辈老者,仗着自己辈分高,站出来捋着花白的胡须打起圆场。
“陛下,我看贵妃娘娘为人贤淑良善,二殿下向来也孝顺懂事,这件事不见得与她们母子有关,还是回去查一查再做定论吧。”
皇帝垂着眼皮,始终不语,眉间却压着阴郁之气。
今晚整件事的苗头都指向了林贵妃母子,但他是在宫廷的阴谋中长大的,深知其中的复杂。
这件事既有可能是内侍被人买通,嫁祸于人,亦有可能事实就跟他看见的一样,确实是这母子俩所为。
今晚在座的这些宗亲也同样可疑,毕竟只要姓杨的都是皇室血脉,倘若有人动了心思,只要他杨煌没了子嗣,将来皇位就会落到这些亲王身上……
夜色渐深,缓缓前行的游船终于停靠码头。
就在二层船舱里一片静默时,楼下却突然传来了惨叫声和哭喊声。
皇帝蹙眉,看向周公公:“怎么回事?”
周公公还没反应过来,白抚疏就迅速起身下了楼。过了一会儿,上来禀报,原来谭宇霖汇报完情况又返回一层,那些被带到楼下的太监宫女,个个都为自己辩解喊冤,除了查出失踪了的是谁,其余什么也问不出。谭都尉觉得不好向雷霆震怒的天子交代,只得吩咐侍卫们动鞭子。
啼哭声混杂着鞭子抽到人肉体上的沉闷响声,在夜色里一阵阵传入二层船舱。女眷们听在耳中,只觉心惊肉跳,唯有皇后始终保持着她一贯的威仪,不动声色地端坐着。
“摆驾回宫,这件事回去再细查。”皇帝面沉似水,目光看向了在场诸人,语气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不管是谁做的,朕绝不姑息!”
翌日。
离黍下起了绵绵秋雨,整个都城笼罩在了一片萧瑟寒意中。
皇帝让刑部接手了案子的调查,昨晚那一干宫人都被押到狱中连夜审查。
一早,苏毅澜就去帝王那儿请安,顺带把临安给保了出来。
”回去给你擦点药。”苏毅澜沿着御沟往前走,“谭都尉跟你也算相熟了,下手还这么狠啊。”
临安衣服有些皱巴巴的,肩背上还被鞭子抽破了一两处,跟在苏毅澜身后解释道:“谭都尉那是秉公办事,不过奴才是到刑部才吃的鞭子。”
主仆俩顺着幽僻小路往云德殿方向走。绕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一个荒败的园林,其中一块地方断壁残垣,满地碎瓦,烧黑的横梁木板杂乱地倒在杂草灌木间。
离此不远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湖心的大片荷花如今只剩纵横交错的枯萎残叶,上方雨雾缭绕。
苏毅澜第一次往这个方向走,望着满地焦木碎瓦随口问临安:”这里曾经是一座宫殿吧,边上怎么有这么大的湖?”
“奴才听资历老的公公讲,这里曾经是先太子的寝宫,叫晏安宫,去年初太子殿下病了,太医院多方医治也没有效果,后来……”
临安一说到这儿,语气顿时变得神秘起来,有意将嗓音放低:”太子殿下殁了,出殡那晚,晏安宫里突然起了场大火,里面的太监宫女全都烧死了。”
“哦?”苏毅澜收回目光,“还有这种事,没查出原因吗?”
“听说里头灯烛倒了,烧了起来。”
苏毅澜沉默了片刻,将视线投向湖泊,“这湖离得这般近,取水容易,怎么灭不了火?”
临安歪头咬唇想了想,“……好像说,是半夜烧起来的,等发现时整个晏安宫已经火光冲天,压根救不了了。”
”这湖叫月心湖。”临安指了指湖泊,又道,”听闻太子殿下喜爱游湖,陛下特意让人引了墨江水,由御沟通进来的,奴才刚进宫那会就负责这一带的洒扫。”
引墨江水建这么大一个湖,这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啊!
苏毅澜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自语似地说:”看来陛下对故太子很是爱重。”
“殿下,这边走,走这条道近些。”临安熟门熟路地指了一下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毛毛细雨渐渐大了起来,皇城的朱墙金瓦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中。
主仆俩都没带伞,临安双手搭脑门上挡着雨,说:“殿下,要不您到湖边亭子里先避避雨,奴才回去给您拿伞吧。”
“你身上还带着伤呢,来回跑什么。“苏毅澜正了正临安头顶上侧歪的纱帽,又笑道,”走吧,我没那么娇贵,走快些,回去换件衣裳不就得了。”
“奴才皮糙肉厚的,打几鞭算不得什么。”临安嘿嘿笑了一下,见主子加快了步伐,连忙提着袍子小跑着跟上。
苏毅澜腿长,赶起路来步子迈得特别大,临安身上疼,跟在他身后跑起来一扭一扭的,活像只水鸭。
“咦!殿下。”
百忙之中小内侍居然还能抽空东张西望,伸着个脑袋道,“那边有人过来,好像是……白大人。”
苏毅澜脚下一顿,在雨里转头。
一个着深紫色朝服的高挑男子正打着伞,沿湖边小径自北面而来。
临安到他身旁,很八卦地悄声说:”殿下晓得不?白大人可是咱皇后娘娘的外甥呢。”
出乎他意料,苏毅澜只“哦”了一声,便道:“咱们走吧!”
说完脚下一拐,调头就往一条离云德殿更远的路走去,似是有意要避开。
临安不由得纳闷起来。昨晚在甲板上,他分明看见殿下跟白侍郎熟稔地谈笑,还一道放的烟花啊。
然而临安是做奴才的,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敢胡猜乱想,更不敢造次去问,小内侍只好憋着肚子里的疑问,跟着苏毅澜往另一条道拐去。
“五殿下!”
在雨中缓步而行的白抚疏已然看见了从竹林边拐过来的人,远远地冲苏毅澜喊了一声。
苏毅澜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想装着没看到,绕路回去的。
兴许是心虚,打从进了宫,每次见到白公子,苏毅澜就有种错觉,好像他那双眼睛能洞察秋毫似的。
总之,能避开总是好的。
即便没有这个原因,冲着白抚疏与皇后的关系,苏毅澜也得提防着点。
转过身,他佯装才发现,微笑着打起招呼:”真巧,白侍郎怎么在这儿呢?”
白抚疏一身紫色官袍,玉冠绶带,眉眼清冷地上前。
眼前面带微笑的少年郎使他有了一刹那的恍惚,一种毫无来由的似曾相识感自他心头又再度升起。
从前雨墨也常这样眼含笑意地同他讲话的。
奇怪,为什么会联想到雨墨呢?
白抚疏在心里摇了摇头,见临安要行礼,抬手制止了,他也没回答苏毅澜的话,只问:“殿下是从刑部过来吧?”
“你也去的那边?”苏毅澜道。
白抚疏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兵部衙门也在那块,与刑部算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