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北娑三皇子杨穆乃的一处别院里琴声袅袅,隐约传出低婉的歌声。
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昏迷不醒地躺在东面一间屋子的雕花木榻上,未着片缕,身下一摊血迹。王府的一个丫鬟进来探了探鼻息,又匆匆离开了。
春烟阁里,凝香坊头牌红悦一袭白裙,怀中抱着一把箜篌琴,纤纤玉指灵巧地挑拨着琴弦,柔美清澈的琴声从指间缓缓流出,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杨穆乃悠闲地斜倚着木椅,双脚架在一个锦墩上,手里把玩着白玉酒杯,随着琴声微微晃动。过了一会,珠帘发出一声叮叮当当的脆响,管家进来,对着三皇子附耳道:“殿下,香桂说那孩子还有气呢。”
杨穆乃停下转动手里的酒杯,不满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让你悄悄处理掉,哪来那么多废话。”
管家低下了头,诺诺地小声应道:“是,奴才叫人马上去办。”
“下次让莲城那边给本王弄个结实点的来。”杨穆乃吩咐道。
这时,一个婢女走到珠帘外边跪下,细声软语地禀道:“殿下,赵大人来了。”
杨穆乃做了一个手势,琴声铮铮两声停下,红悦将手从琴弦上收回,横抱箜篌款款向他行了一礼,和一旁侍候的婢女一起退入后室。
没过多久,赵均宁掀了帘子进来。
“赵大人。”杨穆乃随意地换了个坐姿,架起腿,倒满一杯酒,扬了扬手里的酒杯,“来得正好,喝一杯。”见他面色沉凝,又道,“怎么了?”
赵均宁在他身旁一张楠木凳上坐下,语调缓慢地说:“今日早朝时,工部上奏,说庐安灾情严重,齐大人谏言派钦差前往调查。”
“当真?”本来斜靠在椅子上的杨穆乃坐直了身子,骂道,“这个老家伙。”
“殿下,您得尽早做好安排啊。”赵均宁提醒道,“皇上这次派了工部的林如汉,不日就动身了。”
杨穆乃晃了晃手里的酒水,一口喝尽,转着手里的酒杯,没有说话。
“林如汉是个老滑头,相信他不敢来真的,不过……”赵均宁一手扶膝,又道, “皇上还安排了五殿下跟随前往,听闻今早散朝后陛下去了云德殿,五殿下向皇上诉苦,言在宫里闲的慌,皇上便答应了让他跟着去历练。”
杨穆乃把着杯,晃了晃腿,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扯起嘴角,“放心,他也就是跟着去玩玩,我看他毛毛躁躁的,似个愣头青一般,翻不起什么浪的,不会有事。”
“希望如此吧。”赵均宁看了一眼垂着珠帘的门口,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银票,倚过上身靠近他,“那边这次给的。”
杨穆乃探指拿过,扫了一眼上面的数额,满意地放进袖袋里。
五日后,官道上马蹄滚滚,尘土翻飞。两辆双辕的马车在几名骑马随行的护卫下,往南方向缓缓驶去。
道路两旁齐腰高的荒草不再有春夏季节的葳蕤,透出了一股萧疏之气。
苏毅澜只带了魏荻,原本临安想跟着来侍候,被他拒了。他本就不是富贵人,过不惯被人伺候的日子,再说自打进了宫,身边总有人跟着,一言一行皆得小心翼翼,这次好不容易能脱身离开,自然没有再给自己添麻烦的道理。临安虽然能被信任,但他隐藏的那一层身份使他下意识地就喜欢独处。
皇帝说要让他随身多带几个侍卫,也被他以自己只是跟随历练,不惯人多,婉拒了。连皇帝给的那两个贴身近卫也留在了宫里。
魏荻伤好了之后,不愿回渃邑,一心要报搭救之恩。初时苏毅澜不同意,后来考虑到他母亲已不在世,回了渃邑也是孤身一人,便在一次去福阳宫请安时,向皇帝求了一个恩典,想留下他当自己的近卫。听了来由后,皇帝当场就同意了。
朝廷派去视察灾情的钦差是工部侍郎林如汉,他身边倒是带了三个侍卫。一行人朝行暮宿,走了十余日后,庐安府终于遥遥在望。
“殿下,”魏荻的马贴着马车,隔着车帘对里面的苏毅澜道,“我们已经进入庐安地界了。”
苏毅澜正倚着车壁合眸假寐,闻言撩起了帘子往外看。
秋风瑟瑟,当地接连数月滴雨未降,田地已经裂成了块状,面上土皮翻卷着,沟渠枯干,沿途满目荒凉。一个残破的茅草屋前,两个饥民在剥树皮,挖掘草根,寻找一切可果腹之物。
路上还有一些用箩筐挑着孩子,拖家带口逃荒的灾民,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整个庐安看不到一丝鲜活之气。
苏毅澜将吃剩下的大半袋干粮交给魏荻,示意他分给抱着孩子的灾民,此举立刻引来一批灾民争相簇挤向马车。
一个干瘦的老妇被挤得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魏荻挤进人群,刚将她搀起,就见马车已经被堵得停了下来。
苏毅澜从车窗伸出头,望着那些饥饿的眼睛有些束手无策,他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食物了。
眼见场面要乱,林如汉带来的三个侍卫一声厉喝,杀气腾腾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饥饿固然难忍,但刀剑更可怕,灾民们胆怯了下来,在侍卫的驱赶下,逐渐散开。
庐安知府贾勇龙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带了一批官员在驿馆外等候迎接。
当晚知府府邸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贾勇龙特地摆了几桌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庐安城的大小官吏都来了,席间大家谈笑风生气氛热烈,无一人提到灾情一事。
仆从端上来的菜皆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与苏毅澜沿途看到的景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下去几日,贾勇龙领着他们去查看了各地受灾区,城外施粥的粥铺,以及为流民搭建的临时窝棚。
官府设棚施粥,饥民们群聚而来,堵得水泄不通,一些府兵衙役在现场维持着秩序。
苏毅澜看到一些已经领到粥的,一个个都狼吞虎咽,吹也未吹,抱起粥碗一仰脖就将滚烫的粥喝个精光,似乎已经饿了许久。
联想到路上见到的场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偏过头问身旁陪着的贾勇龙,“那日来时,我见许多灾民拖家带口逃难,官府既已采取安置措施,此处有吃有住,为何还要逃往别处?”
贾勇龙刚见苏毅澜时,以为这五殿下不过是在都城待腻了,跟着钦差来游玩的,不想观察德这么认真。
不过毕竟是久混官场的,稍微愣怔了一瞬后,庐安知府便立即摆出一张苦脸:“哎呀,殿下有所不知啊,此次受灾区域广,灾民众多,难免会有不满之人。您刚到,还不知情况,有些灾民要求甚高。”
“有的嫌官府施的粥不好,想吃米饭面食,有的则嫌搭的棚人多拥挤,住的不痛快,这事很难办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有限,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