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守城兵士拦下的难民人山人海,个个都用饥饿的眼睛望着城门方向,人声喧闹,乱成一片。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在人群中高声道:“凭什么持路引者方可入内,咱们也是北娑的百姓,逃难到这里来,哪来这劳什子东西!难道要让咱们活活饿死吗?!”
“对,凭什么!”
“凭什么!”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这些带着生的希望逃往檀丹的饥民们,在得知自己被拒之城外后,情绪逐渐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大家别急!”苏毅澜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张开双臂虚虚往下压了压,安抚着躁动的人群,“朝廷又拨赈灾款了,官府会再次开仓赈粮,你等人数众多,此时进了檀丹城,城中纵然有粮,也填不了泱泱饥口,会给檀丹带来很大的压力。”
“再次赈粮?”边上一个着粗麻衣,满脸菜色的男人愤然质问,“说的好听,这些狗官根本无意赈灾,我等已经饿了几日了,什么时候开仓赈过粮?”
“朝廷已经拨了两次款赈灾,庐安官府到处设棚施粥,本人亲眼所见。”苏毅澜高声对众人劝慰道,“大家为何要逃难檀丹,不如还是回户籍地吧,只要齐心,等度过了灾年,明年开春……”
一个鸠形鹄面的老者未等他说完,就操着一口带着严重当地口音的官话反驳道:“哪来的赈灾款?我们没收到一粒粮,官府现在到处设棚施粥是为了应付钦差,那粥棚的粥才多少?还没轮到就分光了,一大半人都挨饿,若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哪个愿意背井离乡?”
另一人紧接着激愤地说道:“对,那些个官老爷哪管我们的死活,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愿意逃往别处?”
没收到一粒赈灾粮?苏毅澜发现自己了解的情况跟他们说的根本对不上,一时语塞。
人群中突然有人手指着他朝饥民们大声道:“此人是个富家公子,非我等难民,说不定是官府派来诓骗咱们,好让咱们离开,大家莫要上了他的当!”
此言一出,周围一圈人立即愤怒地盯着他,大有将怒火往他身上撒之势。
“唉,你们误会了,”苏毅澜连忙道,“我怎么可能诓骗你们,不过这中间好像……”
人群中又响起一声高呼,打断了他的话音,方才说话的青年男子踩到一个石墩上对着人群又一次振臂呼吁:“官府不让咱们进城,这是存心要饿死咱们,他们官官相护,与其饿死,不如大家冲进城抢些吃的,总比在此饿死强!”
男子的话犹如风助火势,瞬间在大家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焰,人群当即沸腾了起来,周围的附和声响成一片。
“冲进去!”
“冲进去!”
群情激愤,流民的怒气都到达了顶峰,一时间都开始不要命地往前冲。
最前面的人踹翻阻拦,门口的守卫很快被冲至两旁,再也挡不住如潮的人流。
苏毅澜被人流裹挟着往里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街头就被流民拥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被推倒在地,骂声,哭声掺杂到了一起。
街道两旁的店铺里很快涌进大批流民,一些本地的泼皮也趁机夹在其中闹事,并混水摸鱼,哄抢东西,一些流民见状也跟着哄抢,几家还未被光顾的商铺老板纷纷关上了店门。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群官兵闻讯赶至,开始驱赶人群,捉拿抢东西的人。
怒火冲天的难民再也不像平时一般畏惧,一些有几分胆色的仗着人多,直接挤撞官兵,将官府围着的一圈人冲开一个口子。
官府人力有限,流民的数量远超过他们,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整个混乱的场面沸反盈天。
芋青在拥挤的人流中瞟见地上躺着一包不知是谁抢落的糕点,眼见着就要在密集的脚掌下灰飞烟灭。小乞丐最容不得吃的东西被糟蹋,奋力扒开人缝,眼疾手快地一弯腰抄起了那包糕点,人才刚站直,又瞬间被挤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钻出人流,正要吸口新鲜空气,却发现眼前站着几个官差。
其中一个见他手里拿着吃食,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了他。
芋青奋力挣扎起来,一边大喊着冤枉,那官差哪里容他辩解,恶狠狠地喝道:“商铺的东西就在你手上,有冤情去牢里说。”
“官爷,您真抓错人了,小的冤枉啊。”芋青哭丧着脸,觉得自己今天定是像老乞丐常说的,出门没看黄历了。
魏荻刚挤进人群时,远远地还看见苏毅澜鹤立鸡群似地在一堆难民里露出大半个头,人流一冲,瞬间就不见了,只好拼命往里挤,一边用目光搜寻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没找到苏毅澜,倒发现了被官差拽着,正使劲挣扎喊冤的芋青。
情急之下,魏荻奋力挤开人群,冲上前凌空一脚,正中官差胸口,趁人倒身后退时,一把拉上芋青就往一条窄巷里钻。
天边乌云翻滚,黑压压的似要摧城。大风呼啸着卷起尘土树叶翻飞,檀丹城内刹那间便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顿时倾泻而下,四下里只听见一片哗哗的水声。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下子驱散开了人群,灾民们趁机冲破围堵,四散逃开。
苏毅澜飞快冲至一条街巷口,躲到一处檐下避雨,四下一顾,发现有十来个难民靠墙或蹲或坐在地上,有老人也有孩子,几个抢到食物的正将东西分给家人。
静看了他们片刻,苏毅澜上前问道:“你们都是从庐安逃难来的吧?”
几个抢了东西的戒备地盯着他,并不回答他的话。
”大家别怕!我没有恶意。”他伸手作安抚状,斟酌片刻,解释道,“本人姓苏,自都城而来,早就听闻庐安大旱,今日在城门口见到大家这般情况,想问一下庐安的灾情到底如何了?”
有人认出了他,告诉同伴说这人就是刚才在城门口劝大家的锦衣公子,几个人用当地土话嘀嘀咕咕私语了几句,又转头看他。
苏毅澜等到的仍然是一阵沉默。在他们眼中,这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虽然被挤得一身狼狈,半湿的衣上还沾了些灰尘,但跟他们显然不是一路人。
苏毅澜尴尬地笑了笑,又转身前后看,见沿街一溜店铺,每间都紧挨着,身后则是一间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便顺着房檐往后走,在隔着两间铺子的地方,竟然找到了一家还在开张的包子铺。
“老板,三十个肉包。”
苏毅澜递过去一块碎银,对着包子铺老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