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去报官?”苏毅澜停了一下,问道。
小乞丐摇摇头,继续啃手里的鸡爪子。
“……胆子不小啊,为何?”苏毅澜又问。
芋青慢吞吞地转过头,很笃定地说:“你不会。”
他口中吃着鸡爪,三个字说得含糊不清。苏毅澜笑了一下:“呵!怎知我不会?”
小乞丐“噗”的一声往地上吐出一口鸡骨头,很清晰地说:“大哥,你若想报官早去衙门了,还有工夫坐这儿同我闲聊啊。再说了……”他顿了顿,垂下眼,仿佛喃喃自语,“寻常人见了叫花子都绕道走,避都来不及呢,我还真没碰到过像你这般……愿意坐下同我讲话的。”
苏毅澜重新打量他,半晌才说了一句:“小鬼灵精的。”
而后将目光调向街头,静了片刻,对芋青道:“小兄弟,咱们先不论对错。我且问你,你如何判定这街上走着的是有钱人还是穷人?”
苏毅澜用下颌指了指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你瞧,富人从这街上过,不是骑马,便是坐轿,你根本近不了身,能让你得手的都是一些寻常百姓。”
芋青眨了眨眼,停下了啃鸡爪。
“你有没有想过。”苏毅澜目光温和,用很轻的声音继续道,“也许你到手的银子,是失主给亲人治病的,是省吃俭用攒下来,打算赎回当奴仆的子女的,抑或为了偿还债务的。倘若是途经此地的旅人,失了盘缠,那人该如何返家?”
小乞丐伶牙俐齿的嘴终于不再为自己辩驳,他侧过头,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见对方神色有所转变,苏毅澜又劝诫了几句,并提议说只要他乐意,可以帮忙介绍去医馆当伙计。
兴许是流浪惯了,芋青虽一时受到震动,但长期养成的习惯和生活方式,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立时扭转过来的,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低头不语。
第二次再见到芋青,便是他偷白抚疏锦袋被抓时。
——
“那老乞丐呢?”苏毅澜问芋青。
“后来病得很重……死了。”芋青垂下头,额前垂落些许乱糟糟的发丝,掩住了他眼底的一丝黯然,”我便离开了那儿。”
苏毅澜斟酌着措辞,“那你现在……还……那个吗?”
“不了。”芋青摇头,脸上又显出些羞愧之色,“很久……没有了。”
苏毅澜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他应该知道的,芋青若还继续当着偷儿,凭他那两下子功夫,根本用不着与难民挤在一块领粥吃。
白抚疏那日在芋青手上吃过亏,对他说的话不免将信将疑,眉梢一挑,斜看着他:“当真?为何?”
“因为……”芋青黑眸漆星,很快地瞥了一眼苏毅澜,“我在盘阳答应大哥了。”
“客官们,面来了!”面摊老板端上来一个大木盘,上头摆着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苏毅澜随意瞟了一眼,眸光顿时一亮。
这端上来的竟都是就地取材的海鲜面,粗瓷大海碗满满的四碗,醇白的面汤上漂着嫩绿的葱花和几片青瓜,还有几粒乳白色,肥大的海蛏卧在上面,这东西看着就勾人食欲,常言靠海吃海,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有地道的海鲜了。
从桌上竹筒里拔出几双筷子分了,又吹了吹热腾腾的白色雾气,苏毅澜夹起一个蛏子放入口中。
滑嫩爽口!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久违的,独属于海鲜的鲜甜味了。
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熟悉的味道更易勾起人的记忆。有一刹那的光景,他感觉自己似乎还在孩童时,正坐在家中的饭桌旁吃着母亲做的饭菜……
……
“怎么?吃不惯?”被美味勾着的苏毅澜腾出空来瞟了一眼身旁人。
只见这人白玉般的手指捏着筷子,慢吞吞地挑着碗里一片青瓜在吃,完全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听到问话,抬起凤目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确定面摊只卖一种吃食后,苏毅澜想都没想,便对自己碗里的青瓜片进行了一次大挪移,一面悄声说:“等进了檀丹,咱们再找家饭馆吃。”
不敢大声了,怕被老板知道,客人嫌弃做的吃食。
白抚疏乌黑的眸子往对面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回面碗上,看着一片片夹过来的青瓜,微微抿了抿唇。
幸而对面两位只顾着埋头吃,并未注意他们这一隅的举动。
等碗里的青瓜一片不剩了,苏毅澜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碗面他已经吃过几口。
白抚疏只怕会介意,从前侍候他,这人是很爱干净的。
被人在心里嘀咕着的白公子默默夹起一片青瓜送入口中,薄唇轻动,慢慢咀嚼了几下,不知是否感应到了身旁人的目光,又抬起眼眸。
正拿眼角偷偷观察的某个人飞快收回视线,满意地弯起唇角,继续埋头在碗里,一口口咽下久别的滋味。
一碗面快见底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喧哗声,苏毅澜沉浸在乡愁里的心神,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一把拽了出来。
下意识地抬头,循声而望,只见城门口人头涌动,那些原本静默着的流民似乎躁动了起来。
“这些难民怎么了?”苏毅澜朝白抚疏道。
后者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口面条,“看样子,怕是要闹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苏毅澜蹙眉看了片刻,突然搁下筷子,朝桌上扔下一把铜钱,匆匆起身道,“我去瞧瞧。”
魏荻当侍卫尽忠职守,见状立刻搁下筷子,跟了上去。
芋青正低头奋战碗里的面,闻言抬眼,就见桌旁只剩下他和白抚疏二人了。
小乞丐心里还有那么点怕白公子,很怕四目相对,急得站起身朝着魏荻的背影喊道:“唉!唉!等等我呀!”
他急着跟上,又舍不得正吃着的东西,往城门方向望了望,又朝碗里的面看了看,还是选择重新坐下。而后飞快地吸溜几下吞了面条,又抱起粗瓷大碗,咕嘟咕嘟将面汤也往肚里灌,最后连根葱也没剩下。
那一整个动作极快,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对面的白抚疏头一回见人这样吃饭,干脆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芋青吃得鼻尖冒了汗,放下空碗舔了舔嘴唇,正要跑开,瞟了一眼对面的白公子,想着扔下他一个人委实有些不厚道,迈出的脚步又有些犹豫起来。
前方已然不见了那俩人的身影,小乞丐急得催了一句:“公子,快走啊。”
说完见这大公子不慌不忙地坐着,并没有要起来的架势,急得两头又飞快望了望,也顾不得许多了,转身一溜烟就往人群里钻。
白抚疏见大家都跑了,也跟着起身,抬眼望去,三人已经隐没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