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穆乃说话时紧盯着苏毅澜,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来。然而苏毅澜没有半分怔忡与迟疑,他两手一摊,敞着还没系好的棉衣,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也拿不出来呀。”
杨穆乃审视地望着他,没有再说话。
苏毅澜复又坐下,上身后仰,靠上车壁,慢悠悠地问:“可以走了吗?我那毛驴还在街上呢。”
杨穆乃盯着他看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等苏毅澜一下了马车,杀气便涌现在这位三殿下的双眼中,他对一旁的郭启雄道:“盯着点,他这几日若乖乖待着便罢了,倘若发现他出城,即刻向我汇报。”
这时节白昼渐短,苏毅澜进了驿站,天色便有些暗了下来。
他在里面三转两绕,确定没有尾巴跟进来,便直奔后院,从北面的角门出去,又匆匆拐进了驿站背后一条两面都是院墙的小路。
刚才赶牛车的那个汉子正在小路上伸着脖子朝路口张望,远远地见苏毅澜来了,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小兄弟,守城那官爷放你进来啦,方才俺还担心着哩,怕你来不了了。”他转头前后望了望,才撩起破旧的棉衣下摆,从棉裤腰里掏出了一个被蓝布包裹成扁薄形状的小包袱,对苏毅澜道:“这个给你。”
苏毅澜将包袱迅速塞进怀里,看了一眼他身后,“大哥,牛车呢?”
汉子憨厚地笑了笑,“这小道窄,进不来,停在后头道口了。”
“烦劳了,这个你拿着。”苏毅澜往他皴裂红肿的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汉子慌忙将银子推了回去,“不用,不用,小兄弟,你给的银子已经足够了,不必再给了。”
“大哥别客气,今日亏得你帮我,拿着吧。”苏毅澜再次将银子硬塞进他手中,挥了挥手,“快走吧,一会儿城门要关了,今天要回不了村子,路上投宿还得花钱呢。”
汉子又推拒了几下,才收了下来。
魏荻和芋青抵达了客栈才小半日,苏毅澜生死未卜,冯宇荀得知了事情经过后,既忧心又一筹莫展。
魏荻想了想,打算去南玄门那边候着。
三人在房内正商量着该怎么去寻他,忽然听见有敲门声,冯宇荀顿了一瞬,立即快步到门边打开了门。
“澜儿,真是你!”冯宇荀见徒弟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欣喜之余,忙拉着他进屋。
芋青从后边凑上来,在魏荻身边冒出个脑袋,兴奋地跟着道:“大哥,大哥你终于回来啦!”
冯宇荀一连声道,“还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又拉着他坐下,上下打量他,“怎么穿成这样?听说遇到劫匪和他俩走散了,后来怎么回来的?”
屋子里刚才还愁云惨淡,这会儿立刻热闹了起来。苏毅澜接过魏荻奉上的热茶喝了几口,将后来发生的事尽数说了一遍,但略去了进城后杨穆乃找他这一茬。
因着那汉子得去县衙办路引,苏毅澜在小村子里又耽搁了两天,但他往北华阳门走,路程近了许多,因而与白抚疏他们都在同一天进了离黍。
魏荻替他端来一碗热茶。芋青见他们三个围着谈论得热闹,也挤了进来,听完苏毅澜跳下水潭之后的遭遇,插言道:“大哥运气真不差,遇上了好汉,敢帮你把东西带进都城,你与他是千里的姻缘啊。”
苏毅澜刚喝进口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芋青,他开始怀疑芋青口中的那个老乞丐,在当乞丐之前是不是专做月老行当的,不然怎么教的芋青一出口净是一些姻缘之类的话呢。
“那老乞丐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啊,下次能不能用些别的词了?”苏毅澜拍了一把芋青的脑袋,笑骂道。
芋青不服气,捂住脑袋嘟囔:“哪儿用错了?”
三人都笑了。苏毅澜捧着热茶小口喝着,一面手指贴着茶碗暖手,对魏荻道:“你俩怎么进的城?之后又找到林大人了?”
“没啊,我们遇到了白公子。”芋青抢话的毛病又犯了,“白公子可担心你了,对你极好,他……”
芋青正说着,忽然听见苏毅澜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小乞丐颇有两分察言观色的能力,立刻停了说话,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苏毅澜悄悄瞟了一眼师父,发现他老人家的目光也正看向自己,一时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虚,连忙催促芋青:“后来呢?”
“哦!”芋青很会听话听音,原本打算娓娓道来的一段历险记,最后只用了三言两语把前后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是跟着白抚疏从南门入的城?那下午那三皇子……”苏毅澜微微垂下眸,不知又思考起什么。
魏荻见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猜想他跟冯宇荀可能有事要谈,便借口去楼下打些开水,把芋青也一并叫下了楼,出门时还细心地替他关上了房门。
自己擅自做主领了个人回来,苏毅澜觉得这事该跟师傅解释一下,便对冯宇荀说了一下芋青的情况,又连忙把白抚疏的话拿出来讲一遍:“师父,我看他人挺机灵,花点功夫教导,说不定会是棵好苗子。”
苏毅澜将芋青领回来,冯宇荀是有些担忧的,毕竟他的身份是个天大的秘密,又与芋青结识于他还是另一个身份时,但他看见苏毅澜穿着一身单薄的破旧棉衣坐在那里,责怪便又都变作了心疼。
沉默了半晌,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好在他与你并不算熟识,对我们知之甚少,问题应该也不大。”
“我不在这段时日,朝中可有什么事发生?”苏毅澜拉过一把木椅坐下问。
“上个月禁军统领林顾骞遭人检举,卷入了贪墨案,罪名在两日之内就落实了,这个职位空缺了一段时间,听齐大人说,皇上有意让白抚疏兼任。”冯宇荀拈须沉吟了片刻,又道,“林顾骞是二皇子的舅父,这事怕是有皇后那边的人在事先作安排。如此一来,都城的防卫就等于落入了皇后手中。”
“哦?”苏毅澜抬眸看着他,”还有这事。”
”听闻二皇子阵营的人几次向皇帝上本,认为兵部是个官衙机构,不应该直接统领禁卫军,且白抚疏资历不足,应该斟选一名北军营三品以上将领领受此职。三皇子阵营的人又接连上书,例举数条支持白抚疏的理由。皇帝甚难决断,此事还一直拖着。”冯宇荀说着直摇头。
”我知道你与白抚疏有主仆旧情,但你与他交往要谨慎些,万万不要有所牵绊。”
苏毅澜默默听着,心觉师父最后一句说的特别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