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时辰前,他吩咐了府上一名叫福顺的家仆来客栈,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冯宇荀又添了一句。
苏毅澜点了点头,将怀中包裹严实的账本拿出来,又把进城后遇上杨穆乃的事对冯宇荀说了。
“这燕王真是肆无忌惮,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截人。”冯宇荀听完皱眉道。
苏毅澜冷笑一声:“还好被我给糊弄过去了。”
冯宇荀见他有一丝得意色在眉梢,提醒道:“还是要小心些,他也并必全信,否则就不会还派人盯着你。”视线移向桌上账簿,又道,“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毅澜收起账簿,“我打算明早和贾勇龙送的东西一并呈给皇上,今日虽骗过了三皇子,但夜长梦多,恐生意外。今夜我就不回宫了,这个时辰到了那边,宫门也下钥了。”
冯宇荀站起身,眼中忧虑重重:“不过如此一来,你在宫里的日子会走得艰难起来,原本我们可以低调隐藏自己,置身事外,但这件事后,三皇子怕是要视你为眼中钉了。”
这件事现在已经牵扯很广,在最初盗账簿时,苏毅澜只凭着一腔热血想揪出贪官,为民除害,并未料到后面事情会有如此发展。
但他只要想起那些饥民,便觉得,假使让自己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的。
唯一让他觉得不妥的是让师傅也跟着陷入危险中,这一点令他颇为内疚。他正陷入沉思中,就听冯宇荀又道,“不过也并非全无益处,这件事后陛下及朝臣们会因此关注到你,你在这里便不再是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苏毅澜忍不住道:“师父,我做这事不是为了博朝堂的关注, 那些饥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做不到熟视无睹。”
“为师知道你,热心肠又重情义。”冯宇荀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话锋一转,又提醒道,“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优点,但于现在的你来说,却很危险。”
苏毅澜不得不承认,师父说得是对的,在皇权争斗中,这是致命的弱点。
冯宇荀在他身旁坐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澜儿,你若是太重感情,将来必定会为此所累。”
苏毅澜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可是……
他忽然抬首:“师父,我知道你疼惜我,可这天下,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去承担险难,不是吗?”
冯宇荀沉默了。他起身背着手向窗边踱了两步,转回头,看见苏毅澜情绪有些低落,便又走到他身旁,微叹一口气,温言道:“为师有些担心你,但你说的也对,人生际遇,少不了磨砺,我只是提前为你提个醒罢了,相信你能掌握好。”
而后,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又道:”其实……你能有这份心,为天下苍生着想,我是很欣慰的。”
“师父,你不怪我么?”苏毅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闷声道。
“师父怪你做什么。”
冯宇荀微笑起来,望着徒弟,一双已经浑浊的眼里露出了意气,缓缓道:“换到十几年前,为师也会这么做的。你忘了,当初我退仕归隐山林,便是因为眼中容不得沙子,做不到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只不过如今我们情况不同,须适时藏起些锋芒罢了。”
”师父莫为我担心,关键时刻我分得清轻重的。”苏毅澜心里轻快了不少,“毕竟我们的目标是能早日离开这里。”
冯宇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苏毅澜虽然年纪轻,性子还不够沉稳,但是行事基本上还是可以让他放心的。
他见苏毅澜身上衣服来不及换,还在皱眉思考,不由眼中流露出爱怜之意,起身道:“别想了,一会儿我们再商量,上次你留在这儿的衣袍,我已经洗了,就搁在那柜子里,先去换了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病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着便要往外走。
“师父等等,还有一事……”
苏毅澜又将杨穆乃说的那句让他一直疑惑的话道了出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苏毅澜饮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沉思着道,”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这账簿跟他有关?”
冯宇荀闻言重又坐下,师徒俩把那几本账簿翻开,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薄薄的几本册子不消多长时间就翻完了,看出花来也没看出跟三皇子有关的东西。
苏毅澜蹙眉,梳理着思路,从头回想着盗账簿的始末,“……那晚……白抚疏进了暗室,我在外面负责警戒,后来……”
冯宇荀心中一动,问道:“这账簿并非你亲自寻到的?”
苏毅澜怔怔地看着他:“有何区别?师父的意思是……不,不,“他摇头微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抚疏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我亲眼见着他从怀里掏出来,就只有这几本……”
说着又低头对着账簿思索起来。
“许是他事先放在了别处呢,天色那么黑,那围墙外的林子里什么也看不清,若要做什么动作,你也不会知晓。”
冯宇荀望着徒弟,继续分析道:“这事完全说得通,凭白抚疏和皇后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毁尸灭迹才合理。”
苏毅澜猛地从账簿上抬起头,盯着冯宇荀。
“不过,”冯宇荀想了一下,又道,“他回到离黍才半日,应该还没来得及将它交出去,如此,三皇子截你这件事也就说的通了。”
白抚疏!
苏毅澜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戌时,白府。
屋里供着暖炉,精致简雅的香炉里檀香袅袅升腾,一尘不染的书案和木椅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白抚疏刚从浴房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拿一条白棉布巾低眉擦着湿漉漉的发,听见有人掀帘子进来,头也不抬,对着来人道:“怎样,打听到了吗?”
福顺哈着手,鼻子冻得通红,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没呢,公子,五殿下暂时还没有消息,林大人返朝后,立刻向皇上禀报了路上遭劫的事,皇上担心殿下安危,已经派人去九河镇那边调查了。”
白抚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秀挺修长的眉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点点头道:“好,你下去歇着吧。”
福顺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拿来厚厚的毛毯,为白抚疏铺好床铺,又细心地在暖炉中添了两块炭火,才悄然退下。
白抚疏待他走了,搁下布巾,缓步到了屋子一角,从一个漆着朱红色的木柜里拿出了一本用蓝色硬皮包住的线装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