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言,经过半月的拱门,花园,穿过游廊。
景昌十年的冬天已经到了深处,屋外寒气逼人。白抚疏披着一件随手抓来的白色狐裘,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如质地绝佳的墨缎披散在肩膀两侧,耳畔的几根发丝随着走路时带起的风轻摆,那俊美异常的深邃五官在一团晕黄的光映照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几乎有一种妖娆的美。
妖娆?
见鬼,他又非女儿家,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词。
莫不是中邪了?
苏毅澜被这突然而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慌忙移开目光,视线落到地上,却又瞥见了雪地里两道长长的影子不经意地交融在一起,一瞬间,脑中竟荒唐地跃出当年在白府后山看见管家与家丁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心中顿时乱了,不由加快了脚步。
“殿下,错了,这边走。”白抚疏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紧走两步跟了上来,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苏毅澜回过神来,才行了没几步,忍不住又偷瞟向身边人,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立刻跳开。
前方灯影浮动,园子那头一行人提灯走了过来。
“公子回来了?”男人打着灯笼,笑容晏晏地跟身旁的丫鬟一道朝白抚疏行礼。
苏毅澜瞥了一眼对方那张有些眼熟的脸,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白抚疏淡淡地应了一声。白府管家又殷勤地说:“一会儿我让人给您送碗燕窝去吧。”
白抚疏脚步没停,“不必了。”
管家错身而过时看了一眼年轻的客人。虽猜不出是何来头,但能让他家公子亲自相送的,必定是个要紧的贵客,只是这贵客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冷。
“是你家管家?”等人走远了,苏毅澜看着前方,状似无意地问。
”嗯。”
“为人如何?”
白抚疏不知他怎么忽然对自家管家来了兴趣,只道:“白叔在我府中多年,平日里大小事皆由他操劳,也算忠心,人还不错的。”
苏毅澜下意识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看未必。”
白抚疏不解地转头看他,“此话怎讲?”
苏毅澜静了须臾,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有所不知。”
他这话怎么听着都像还没有说完,白抚疏往前走,一边等着听他的下文,却久久不闻他的声音,不禁转头。正待发问,就见刚才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魏荻从白府的仆从手里牵过两匹马,朝苏毅澜唤了一声“殿下”。
转眼一看,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府门口。再看苏毅澜,他却只随意地抱拳朝他做了一礼,便自顾牵马出门了。
白抚疏只觉他今晚神情古怪,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终究也不便再追问了。
苏毅澜呼着寒气翻身上马,与魏荻走出没多远,又回首望向月色下的白府,神色复杂。
自那晚河边的交谈后,他对白抚疏曾有的提防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瓦解了。加上小时候相处出来的感情,潜意识里已经将对方当成了不一般的朋友,尽管以白抚疏和皇后的那层关系,这其实是件荒谬又危险的事。
但很多时候,他都忘了,他们之间还隔着无法跨越的一些人和事。
直到今晚,他们的争吵开始的那一刻,苏毅澜才清醒地意识到,白抚疏是皇后的外甥,三皇子的表弟,要维护的永远都是皇后的利益。
也许在某些时候,他们可以说是朋友,或者还有一点其他的什么东西,但他们站的立场永远不同。
白抚疏是外戚,这层身份任谁也改变不了。
念及此,苏毅澜心下黯然,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
他虽还未经历过情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对那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了。于是又再次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往后须得离他远点,不可跟他有牵扯,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不能拖累师父。
魏荻在夜色下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苏毅澜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却莫名觉得此刻他的侧影看起来有一丝难过,忍不住道:“殿下,东西未拿到么?”
苏毅澜动了动拽着缰绳有些冻僵的手指,道:“算了,我已经想到了别的法子,走吧,等贾勇龙押进都城,我自有办法让他供出来。”
说罢狠狠一夹马腹,那本来在小步慢跑的马儿迎着寒风,在深夜的街头扬蹄奔了起来。
魏荻立刻俯首躬身,策马追了上去。
寅时三刻,东方还尚未见白时,临安突然醒了。
自打听说五殿下出事,他就满心担忧,夜里也睡不好,这会儿醒来,便愁肠满怀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抱着膝发了一会呆,临安下床找来一块抹布,再次来到苏毅澜的屋子,里里外外又开始进行一次洒扫,口中一边喃喃着”求诸天神佛保佑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之类的话,直到桌椅床柜被擦抹的光洁发亮,才满意地停下。
而后来到外屋,看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临安半磕着眼,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临安祈求神仙大人下界救人,一定要把殿下带回来……”
他就这么祈愿了半晌,在他几乎快把认识的神佛都求了三五遍时,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声。
临安怔了一瞬,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咚咚咚奔出屋,等到看见了大踏步走来的两人时,眼眶登时一红。
“殿下,果真是您!”
临安几乎喜极而泣,迎上前上下打量苏毅澜,嘴里一边絮叨着:“天神显灵了,天神果真显灵了!奴才就知道殿下福大命大,一准会没事的。真就把您给盼回来了,明日我去开善寺,一定多捐点香火钱……”
苏毅澜从他身边大步走过,迈进屋子,一边笑道:“放心,我命硬,老天收不走我,阴曹地府也不敢收留,这不好好地回来了。”
临安跟着苏毅澜和魏荻进屋,又忙着要喊人进来侍候,被苏毅澜阻止了。
“不忙这个,你去浴房备点热水,找套干净衣服过来,我要沐浴更衣,参见父皇。”顿了顿,又吩咐道,“对了,先找个大一点的包袱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严密的小包袱交给魏荻,“把它跟另一个包扎到一块,一会儿有用。”
临安跑去南面厢房里找来了一大块紫色的绸布,掂了掂魏荻放下的包袱,好奇道:“殿下带了什么好物回来,咋这么沉呐……哎!让奴才来,殿下您身子金贵,怎么能做这个……”
他一边说着,又小跑着过去,接过苏毅澜手里的银盆。
“临安,我住山上那会儿还砍柴打猎呢,拿个盆子装热水,这种事算不得什么,你忙你的,不用讲这些规矩。”苏毅澜在他身后满不在乎道。
“殿下,这是奴才的份内事,您别抢了我的活啊。”临安弯起眼睛,心情好得直从脸上溢出来,“您好好坐着,奴才马上弄好。”
说完便手脚勤快地进进出出忙碌起来。
五殿下就好似一根定海神针,他这一回宫,小内侍的心稳了下来,干起活来干劲十足,走路都带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