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荣大街一到夜里灯火璀璨。一家叫“醉不归”的酒肆里今晚生意火爆,里面喝酒的客人围坐成几桌,猜拳行令的有,聊天吹牛侃大山的有,闹闹哄哄。
唯独角落的一桌却只坐了一个客人,那客人闷头喝酒,谁也不搭理,对周围的喧哗声充耳不闻。
“小二,再来一壶!”
年轻的客人自斟自饮,很快喝光了桌上的一壶酒。
跑堂的伙计见他这般喝法,满心担忧。
酒肆里常有这种客人,碰上了烦心事,喝得酩酊大醉,一醉就无端闹事。打碎了盘碗也没几个会乖乖赔钱,有些横的客人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做生意最怕碰到这种事了。
伙计去柜台后拿酒,走的磨磨蹭蹭,还一面左右转头,看客人饮酒猜拳。
苏毅澜看着伙计那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动作,心下觉得奇怪,这店家是不想做生意了么?正要催促一声,忽然感觉有人走近身边,转过头便看见了一抹白衣身影。
“抚疏?”苏毅澜满身浓重的酒味,收回目光,瓮声道,“你来做什么,想看我笑话吗?”
白抚疏自行掀起袍子坐下,问:“怎么说?”
苏毅澜看着手中空了的酒杯,嘲讽似地一笑:“我那晚自信满满,说等贾永龙押进都城,就有办法撬开他的嘴,那时你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对吧?”
“有猜到。”白抚疏坦然承认。
苏毅澜环视一圈,见并无人留意这边,压低了嗓子忿忿道:“贾勇龙作为朝廷命官,祸害百姓,死有余辜,但是须由大理寺审判。现在此人被杀,他那靠山可是高枕无忧了。”
“咱们不谈这个罢。”白抚疏岔开话题,“还记得中秋后那晚,我们找回的那个孩子吗?”
苏毅澜顿了一下,咕哝道,”自然记得,找着孩子父母了?前几天在军营,我还想哪天要让魏荻去京兆尹府问一问,被一些事一耽搁,竟忘了。”
“找着了,聂家庄的聂程也被抓住了,供出来统共抢过三个孩子,其中两个被他卖给了一个外地商人,目前还在查。”白抚疏道。
“好,来,咱们喝酒。”苏毅澜说着一提轻飘飘的酒壶,方想起来找小二,抬头就见那家伙抱着个酒壶,才刚从柜台后慢悠悠地挪出来。
“小二哥,”苏毅澜催道,“烦劳你快点好嘛!”
“来啦!来啦!”
伙计嘴上应着,脚下却仍旧不紧不慢地移动,等到了桌前,见多了一位客人,刚才闷头喝酒的那位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心里的担忧才落了地。将酒搁到桌上,小心陪着笑:“客官久等了,今夜客人忒多,人手不足,有些忙不过来,嘿嘿。”
想到方才他那逛大街似的“忙不过来”,苏毅澜不禁觉得好笑,也懒得跟他计较,挥挥手将伙计打发走了。拿起酒壶为白抚疏倒满了一杯酒,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白抚疏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疏淡地回答:“正好路过。”
他怎么能说,当他听府尹讲找到孩子双亲,抓到聂程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竟然是终于有一个理由可以去找他了。
白抚疏不便去云德殿,出了宫门就让福顺到驿站打听五皇子什么时候从军营返回,芋青正在驿站院子里看客人打拳,见到福顺,没等对方问,就猜到他来找谁了,并主动告诉他,苏毅澜在正荣大街的”醉不归”。
说来也奇怪,刚刚还烦闷不已的苏毅澜,见了白抚疏,莫名地心情好了许多,他提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忽地一笑:“那日在檀丹,说了要请你喝酒的,回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既然来了,那就今日。”说着举了举杯,“来!喝酒。”
白抚疏淡淡的笑了笑,也举杯就唇,浅浅饮了一口。
苏毅澜一手支在桌沿,侧眸看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街头募捐的事,道:“抚疏,那天……谢谢啊!”
“谢什么?”
白抚疏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惑地侧过头,眼睛眨了眨,看着他。
苏毅澜修长劲瘦的手指握着酒杯,在白抚疏面前的杯盏上磕了一下,解释道:“那一袋银子啊……街上募捐。”
福顺怕公子责怪,回去压根没交代经过。蒙在鼓里的白抚疏这时隐约猜测到了苏毅澜说的是什么,却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该开口讲什么,一时表情有些愣愣的。
苏毅澜微微阖眼灌下一大口酒,漫不经心地侧过眼眸,见白抚疏好像露着一副不解的神色,赶忙又道,“你别怪福顺啊,倘若他不告诉我银子是你给的,我也不敢收。一个仆从,要攒下那么一袋银子不易呢,怎能让他都捐了。”
他这般体恤下人,倒让白抚疏生出了一丝惭愧。
相较于五皇子,自己对底层生活的人关注的委实少了些。也就在这一刻,白抚疏忽然理解了苏毅澜看见庐安受灾百姓时的那种情绪。
白抚疏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又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既然提到了募捐,又顺带地问了一句:“募捐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顺利,对了……”苏毅澜忽然想起什么,一时没忍住,问道,”你那日没在弘味轩吃饭啊?”
白抚疏长眉微微挑起,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原来你去那儿是为了找我?”
那日明明看见他飞奔下楼,连芋青和魏荻都被甩在了身后,那是为了找自己?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苏毅澜呛了一下,大窘,“……什么意思,你,你知道我去了……芋青这家伙。”
“怎么?你去找我,还不许我知道啊?”
白抚疏语调平静,清冷的眉眼却染上了笑意,一对修长如刀锋般的长眉斜飞入鬓,眼尾优雅地弯翘了起来,落在苏毅澜的眼中,竟有种春意盛满园的恍惚。
苏毅澜定定地看着他,端着的酒杯放在鼻端,一时竟然忘了喝。
只听见白抚疏又解释道,“我就坐在二楼靠栏杆一角,正好看见你快步下楼,本想叫过他们,不知怎地,他俩也匆匆走了。”
难怪,嗐!
苏毅澜不好解释下楼的原因,又不是个会顺口胡掐的,只好一笑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