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黍南面一座叫南苑的府邸,院子里光秃的古槐树冒出了米粒大的嫩芽,房檐下的燕子唧唧啾啾地鸣叫着又开始了一年的筑巢。
树下一方小水塘里,几尾淡黑色的鱼正在摆尾游着。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芋青赤脚穿着一双布鞋,手里拿着一卷书从西边一间屋子出来,他刚读到一处不明白的地方,进屋向冯宇荀请教了一下,出来重又坐回水塘边。
侧头看了一眼水塘,芋青忽然将书册卷成圆筒状,俯身啪啪敲着水塘边的石块,刚刚还在摇头摆尾的鱼瞬间都沉到了水里。
另一头的临安在吩咐几个小厮干活,听见响动侧过头,立时蹬蹬蹬跑过来,“芋头,听说你过了年都十四了,怎么还像个顽皮孩童呢?几尾鱼跟你有仇啊,殿下养着吃的,可别等他回来,鱼都死光了。”
芋青觉得临安比冯宇荀还会管人,俨然是这府中的管家模样。他当乞丐时随便惯了,一坐一站总是没个正形,自从苏毅澜搬进这王府里,芋青就常被临安管束着,一没规矩起来,临安就喊他芋头。
他讪讪地收回手,正要回屋,余光瞥见一个深青色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进了院门,顿时露出喜色。
“大……”芋青瞥了眼临安,又将“哥”字咽下,改口道,“殿下,回来了。”
临安也连忙迎了上去,笑盈盈道:“殿下快进屋罢,我让人去备午饭了。”
临安是宫里的宦官,原本不能离宫,苏毅澜能信任的人不多,便跟皇帝要了他过来,皇帝因除夕的事对他心有愧疚,这种小事便一口答应了。
苏毅澜好几天才能从军营回来一趟,他将马鞭朝身后的魏荻一扔,上前敲了一下芋青的脑门,“读书不在屋里,怎么跑院子里来了?没有认真吧。”
芋青怕临安告状,先瞟了他一眼,见临安只是笑笑地看着自己,才道:“我刚有不明白的,进屋问了阿翁,才出来。”
魏荻拿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花饼,递给芋青,“殿下知道你爱吃,路上特意为你买的。”
芋青接过饼,又乐颠颠跑去分给了走到另一头去干活的临安和两个小丫鬟。
“临安。”苏毅澜走过去问道,“我师父呢?他这几日怎么样了?”
临安正拿着几株月季苗往墙边的土里种,放下铲子,回头道:“好多了,在屋里呢,今天外边风大,还没有出门。”
冯宇荀在牢里受了重伤。那天杨穆乃买通刑部的人,一上来就对他用重刑,务求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冯宇荀心知招不招都是死,咬紧牙关,最终撑到了徒弟来接他。
搬到这里后,他贴身的事几乎都是临安在照顾。临安很细心,从不假手于人,芋青有时要帮忙,也被嫌弃毛手毛脚的。
“辛苦你了。”苏毅澜从怀里掏出来两本临安最爱的话本,“给,闲时可以看看。”
临安洗净了手上沾的泥才接过来,喜爱地摩挲着书皮,笑道:“多谢殿下。”
芋青已经当先穿过木制长廊,往西面冯宇荀住的屋子跑去,嘴里喊着:“阿翁,阿翁!殿下回来了!”
冯宇荀听到外面动静,已经从屋里出来,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瘦了许多,一个多月过去,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人总是畏寒。
苏毅澜跨前两步扶他,“师父快进屋罢,留心着凉。”
“没事,这会儿院子里风小了一些。”冯宇荀站在阶上,看着满庭花木新抽的嫩芽,含笑道,“你新近又补种了一些吧?临安也常到西市买花苗。”
“殿下为了让阿翁能赏到春景,恨不能将西市里的花木都搬回来。”芋青接道,“阿翁今年赏春,不必到郊外登高了。”
苏毅澜住的这座府邸在平春街上,是杨煌当太子时的一处别院,因在都城的南面而被称为南苑。
皇帝年前把它赐给了苏毅澜作王府,府宅刚修葺过,原来褪色的廊柱,房门,重新上了漆。外院有一个荒着的小水塘,苏毅澜搬进来后,就买了几尾小鱼投进去,又在院里补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如今放眼望去,满庭花木,一派春意盎然。虽比不得鹰丛岭,但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方了。
南苑不大,却胜在闹中取静,很适合冯宇荀这样爱清静的人修养身体。
他从牢里出来后,齐任天亲自来看望过他一回,后面又差人送来了一些滋补身体的珍贵药材,慢慢调养了一段时间,方有所好转。
冯宇荀慢慢随着苏毅澜往回走,快到门口,魏荻没有跟进去,而是守在了外面。先行一步的临安见屋里火盆已经冷了,又吩咐侍候一旁的小厮再去烧一盆炭火来。
冯宇荀在门口打量着苏毅澜:“今天怎么从军营里回来了?”不等苏毅澜回答,又对芋青道,“我跟殿下有话说,你去把那策论再读一遍,一会我要考你。”
他算是很了解苏毅澜,刚看见他的神色,就知道徒弟回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因为苏毅澜在他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思。
芋青原本还想跟进去同苏毅澜说话,抓了抓脑袋,应了一声随着临安一道走了。
“师父教他策论?”苏毅澜随冯宇荀进屋,顺手关上了门,“你也觉得芋青资质不错吧。”
“嗯。”冯宇荀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如你,当年你不管习武还是策论,都学得很好,领悟力极强,也能静得下心来学习。可芋青不同,他没有办法长时间静心坐下来,这也是他过去的经历造成的,我在慢慢磨他的性子,已经好多了。”
停了一下,又道:“你还去乐坊找那女乐师吗?有没有什么收获?”
苏毅澜没有马上回答,他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窗外,见两个宫里送来侍候的丫鬟立在檐下,又叫了临安一声,对他使了个眼色。临安立刻会意,找了个借口将人支开了。
苏毅澜掩上窗门,回身道:“那日之后我没再找过她,她既不肯承认,定是有难言之隐,去了也是白费功夫。何况除夕那件事险之又险,我后来想,这事还是要等到了封地再说。三皇子虽被禁足,必然也会派人暗中盯着我,等以后有机会,我再从旁查一下。”
“这样也好,你找她终究是件极危险的事。”冯宇荀想了想,又问,“那王大夫这几日怎么样了?他竟然进宫揭发我们,这件事我还真没料想到。幸好你为他求了情,否则皇上既然信了我们,必定要杀了他。”
“二十杖也够他受了,我让魏荻安排到一家客栈修养了十来日,雇了辆马车送他回盘阳了,这件事毕竟因我们而起,我能为他做的,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