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账簿。”苏毅澜答道,“孩儿那晚从贾勇龙密室取走的账簿,实际上还另有一本,只是这一本册子事关三皇兄,儿臣不敢轻易呈报。皇兄每年从贾勇龙那里收取的钱财,贾勇龙都记在这本册子上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翻着册子,脸色越看越阴沉,翻到一半,忽然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
“我路上被他派去的人乔装成盗匪拦劫,进都城那日,他又在仁竹大道将我拦下。”苏毅澜捧着茶杯,“儿臣一直留着这册子未交给您,一为兄弟之情,二是为了不被皇兄打击报复。”
贾勇龙所谓的畏罪自杀,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不言而喻。皇帝面露怒容,一掌拍向身前的御案,“这个孽障,被他母亲给宠坏了。”
静了一瞬,又自责起自己,“朕也有错,从小到大,每每他犯了事,朕想着皇后怀了三胎,只养下这么一个儿子不易,总是不忍对他严厉管教,想不到今日竟骗到了朕的头上了,朕差点犯了糊涂,做了错事。”
苏毅澜劝道:“父皇莫要生气,三皇兄也是恼怒我揭发贾勇龙,断了他的财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事。还有,儿臣能够身体康健,那大夫也有一份功劳,这次进都城兴许非他所愿。望父皇不要太过责罚他俩。”
苏毅澜对皇帝的性子已经有了几分了解,知道他对杨穆乃一贯疼爱,想来是不可能过多责罚的,倒不如自己主动为他说句好话,博个美名。
至于那大夫,苏毅澜对他终究还是心存一丝愧疚。
“他二人这般对待你,你还为他们说情。五郎心地仁善,能对兄长这般包容,朕心甚慰。朕最怕的就是百年之后,你们兄弟阋墙,骨肉相争。大夫的事,你既为他说情,朕会酌情处理。”
静了一下,皇帝又恨恨道:“这个孽子,朕这次可不能轻饶了他。”
苏毅澜出福阳殿时,侍立在外殿的周公公也跟了出来,问要不要坐轿与回去。苏毅澜含笑谢绝了。
子时的更声响起,旧岁已换了新年。下了大半日的雪终于停了,一轮弯月冲破云层,高挂在苍穹之上,整个皇宫被白雪覆盖着,天地间好似全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苏毅澜抬首望天,轻轻吁出一口气,踏雪而去。
景昌十一年,元月初二,福阳殿。
“五十杖一下也不许少,给我狠狠地打,哪个敢手下留情,就跟着他一起打。”皇帝恼怒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候在宫檐下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穆乃趴在黑色的长条凳子上,屁股上已经渗出斑斑血渍,两旁施行杖的太监听了皇帝的话,又高高举起了廷杖。
侍立在殿内的周贤贵听着外面沉沉的杖击声与三皇子的痛呼声,一阵心惊肉跳。
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儿子,连高声斥责都很少有,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了。但三皇子是皇后的心尖肉,万一被打坏了,皇后是不会饶过他们这些在近旁伺候的奴才的。
皇帝犹自沉着脸,在殿内踱步。周贤贵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劝起皇帝:“陛下息怒,三殿下这么被打下去……可不得了,娘娘她……”
皇帝横了他一眼:“住口!你要替他求情,就跟着一起去领罚。”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脚步匆匆地进来跪下禀告:“陛下,皇后娘娘来向陛下请安了。”
皇帝微微一怔,目光冷冷扫向殿内低头站着的几个绿衣宦官,“她的耳报倒是快,谁这么快报给她的?”
话音刚落,皇后已进了内殿,到得皇帝身前便跪下。
还未说话,眼中已有泪光:“陛下,乃儿他怎么了?这么被打下去,陛下是要他的命吗?”
皇帝怒气还未消,朝她走了一步,冷冷道:“你养的好儿子,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吗?为了阻挠庐安州府的三司会审,竟敢派人半道杀了钦犯。庐安大旱,饿死百姓无数,那卢安知府贪的赈灾款,半数都进了他的口袋。为了打击报复兄弟,还找来大夫构陷五郎,朕被蒙骗,差点做了错事。”
顿了顿,又略提高了音量:“朕今天不狠狠责罚一顿,只怕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
皇后听着外面的杖击声,每一下都仿佛击打在自己身上,话未出口,已先哽咽:“陛下要责罚,就请责罚臣妾吧,是臣妾教养不善,求陛下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皇帝看着她,脸色有所缓和:“皇后起来说话罢。”
皇后跪着不动,摇头道:“陛下不答应,臣妾只能跪着,五十杖下去,乃儿命都要没了。臣妾怀了几胎,只养下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活不下去了。”
皇帝听着这一番话,想起了当年她身怀六甲,为了护住自己损了一胎,还身受重伤的事,不由心软了下来。
叹了一口气,伸手托了她一把,扶起她,“好了好了,你快起来罢,朕这就让他们停下。但朕不能轻易饶了他,这次得让他长点记性。朕要罚他一年的月例,还有,没有旨意不许出府,叫他好好闭门思过去。”又转头对周贤贵道,“去,让他们停了。”
周公公领了旨,立刻着急忙慌地跑出殿外,远远地就挥着手喊:“停下,快停下!”
喊停了行杖的,近前一看,只见三皇子趴在刑凳上,背上单衣已经渗出条条鲜红血痕,又指挥旁边的小太监,“过来,把殿下背回去。”
“哦哟!娘的,轻一点!”杨穆乃训完扶他下长凳的太监,又狠狠瞪了一眼施行杖的两个太监。
那两人被三皇子一瞪,立马喏喏地低下头去。
其实哪个敢真下死劲打,除非不想活了。但打轻了又恐被皇帝责罚,这件事情很难做,轻了不行,重了也不敢,两个太监备受煎熬,每击一下都胆战心惊。刚才一听周公公喊停,皆松了一口气。
“乃儿,你怎么样了?”
皇后被等在殿外的白抚疏搀扶住,含泪将披风轻轻盖到儿子背上,对背着他的太监吩咐道,“走慢一点,别动到他伤口。”
白抚疏见姨母眼睛微红,面容憔悴,心生愧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她,只好道:“姨母,让我来陪皇表兄去王府吧,外边天冷,你就不必跟着了,先坐凤辇回宫罢,您放心,我会让下人们小心伺候着的。”
皇后点头,又殷殷叮嘱了儿子一番,直到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踩上凤辇的踏板时,犹不放心地又回首看了一眼儿子。
杨穆乃惨白着脸,俯在小太监背上遥看云德殿方向,恨得咬牙:“本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白抚疏跟在侧旁,修长的双眉不禁又微微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