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澜黑而深浓的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缓缓道:“……猜到了一些。”
“你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从悬崖下去的想法,是在试探大家吧?否则这件事你应该会秘密进行。”
“而跟踪你,是因为我猜到了你的心思,也对最近发生的事有所怀疑。还有……”白抚疏抬起墨黑色的眼眸,迎上了他的目光,“万一是三殿下的人,我得确保你不能将他送到陛下面前。”
“你……”苏毅澜一时竟被堵得语塞。
两人目光相对,在这一刻仿佛带上了一分对峙。
俄顷,苏毅澜率先移开视线,心里轻叹一声。
真拿他没办法!
空气好像已经凝固了,两人并肩继续往前走,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隔着山水,这感觉糟透了。苏毅澜有些丧气,几次偷偷斜眼瞥过去,白抚疏紧抿着唇,目视前方,看起来既固执又冷。
那横着的沟壑,谁也跨不过去,除非一方让步。
良久的沉默,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绕着军营走了大半圈。
半晌,苏毅澜有意缓和,主动打破沉默,没事似地说:“罗永忠负责辎重,我怀疑道路塌方,粮草运不过来这事,不一定是真的。”说着脑中一闪,恍然大悟,看着白抚疏道,“齐王闭门不战,是因为他们有把握,过个十来日我们就要断粮了,他们不怕围城,在等着我们撤军呢。”
“嗯,否则叛军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白抚疏接道,“我会往兵部送急信,让人查押送粮草的事。”
“眼下只能再削减每日的粮草用量,能挺几日挺几日,等一等消息,说不定后续粮草很快就能到……”苏毅澜说着话,脚下没留神,一脚踩进了积水的草洼里,话语顿了顿。
他抬脚大步跨过草洼,又换了一个很温和的口吻,对白抚疏说起了另一件事。
“子堰,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我打算挑选一百精兵,由我亲自带队从悬崖下去。”
商量?白抚疏咀嚼着这两个字,他还没从刚才的气氛里缓过来,定定地看着苏毅澜。
“我在鹰丛岭长大,有爬山攀岩的经验。”苏毅澜继续道,“你昨天提到的树干可能倒下的风险,我已经想到了怎么解决,到时可将绳索一头同时绑在几根树干上,增加支撑力。下崖前,我会让魏荻守在山顶,确保万无一失。即便队伍里还藏着奸细,现在罗永忠已死,没了领头人,也就散了。我手下的兵,我理应相信他们。”
白抚疏抿嘴唇想了一下,同意道:“你既已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做吧,我想你应该已经设想好了行动方案。多留心些,务必小心谨慎。”
冷了的气氛好像又回暖了,苏毅澜心里轻松了许多。
除了跟皇后有关的事不能触碰,其它时候,他们还是能像一对好朋友似的相处的。
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偷偷瞟了身旁人一眼,苏毅澜像变魔术似的,忽然拿出了一个用厚纸裹着,巴掌大的烙饼。
“给。”
“哪来的?”望着递到眼前的烙饼,白抚疏甚至能闻到一丝油炸的焦香味。
“潘之平今早去一个相识的农户家,让人烙了几个来解馋。吃吧,我已经吃了两个,又吃了早饭,这一个委实吃不下了。”
苏毅澜将饼塞进他手里,又一半真心一半玩笑地打趣他,“永州城久攻不下,监军大人跟着队伍吃苦了,自小到大,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吧?”
清风涌动,灌入满袖青草香。
白抚疏捏着还带着一丝温热的饼,瞥了他一眼,难得地也跟着露出了一丝笑。
苏毅澜背过手,走到一块平缓的岩石旁,弯腰拍了拍,对着白抚疏含笑道:“趁它还有点温热坐这里吃了吧,你要带回营帐里,得把别人看饿了,就这么一块,也不够分。”
白抚疏顿了须臾,还真就跟着往那块石头走了过去,说道:“潘之平倒是很有法子,对你也尽心,怎么认识的?”
“就那次去……”苏毅澜及时刹住话头,卡了一下,改口说,“就那次街头募捐。”
他看见白抚疏坐岩石上小口吃着烙饼,目光却被远处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眼睛一亮,苏毅澜起身朝十来丈外那一大簇盛开的金樱子花丛走去,声音里透着喜悦:“有了,咱们正缺粮,叫些士兵来把这些花瓣采了,揉在面粉里烙花饼吃。”
言罢游目一望,发现远处还有一大片,攀爬在几株灌木上。
白抚疏也跟了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片乳白色花瓣,怀疑地看着他,“这花也能吃?”
“嗯,我师……”
苏毅澜将“兄”字咽下,改成了师父,眼中微露出了怀念之色,“这叫金樱子,从前在山上,每年春天我师父都采来烙花饼吃。这是大地馈赠的食物,不止映山红和金樱子,许多花草都能食用,往后有机会,我慢慢教你。”
话语声扰了那些正栖在花丛里贪蜜的蜂儿,几只蜜蜂嗡嗡地围绕着白抚疏飞舞。
他后退一步避开,展露出一个笑容:“你倒是懂得多,这个主意不错,一会叫了人来采,正好……”
苏毅澜听着他的话音突然断了,微觉诧异,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发现一个体型魁梧的士兵出了营区,正朝他们这个方向小跑了过来。
潘之平爬过一个小土坡,迎上他们,抱拳略行一礼,道:“殿下,那些棕麻都用完了,搓麻绳的士兵想让您去看看,绳子长度和数量是否都够了。”
潘之平一眼瞥见了白抚疏手里剩下的半块饼,黝黑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张口刚要说什么,看见苏毅澜递过来一个犀利的眼风,下意识拿手捂了一下嘴,眨巴着眼睛看着苏毅澜。
“……你先回吧,我还有事吩咐他。”苏毅澜若无其事地对白抚疏道。
“嗯。”
那边白抚疏还没走开几步,已经憋不住的锻造师立马凑近苏毅澜,用他觉得只有他俩方能听到的声音,叹气道:“哎呀!殿下,统共才几个饼,您怎么一口都不舍得尝哦,全都给了别人,您对监军大人实在是好嘞,就剩最后那么一个,我还以为您会……”
苏毅澜斜看了他一眼,迈开长腿从他身旁走过去,“本王吃不惯油炸的东西。”
“不对啊!”潘之平仍旧一根筋地跟在他身后辩论,“大军开拔那日,我明明就看见您吃嘛,那天您还吃了……”
前面走着的白抚疏顿了一下脚步,又加快步伐往前走。
后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苏毅澜猛地停住脚,回身看潘之平。
潘之平没料到他突然止住,差点撞上,险险才刹住了车,小声道:“怎么了?”,
苏毅澜真想给他一脚。忍了忍,“啧”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讲话就不能注意点?看见我吃什么了,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吗?”
潘之平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立马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