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污的地牢里飘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一丝鲜血的腥气隐隐混杂其中。夏悦蜷缩在墙下,听见过道里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她微微抬眼。
一个身材矫健,狱卒打扮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牢栏边。
看清来人的面容,夏悦扶着石壁站了起来,身上的枷锁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铁器碰撞的锒铛响声,格外刺耳。
“夏悦,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来人说话声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气,他从栏缝里递进去一个只有两指宽的白色小纸包。
夏悦已经受过一轮刑,发髻散乱,漂亮的芙蓉色纱裙上凝固着让人看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破裂开的地方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一见那小小的纸包,眼里便流露出了恐惧,后退一步,哀求道:“能,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阿弟了。”
“我们做细作的,随时都得做好牺牲的准备,这一条你忘了吗?”那人神色平静,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夏悦苍白着脸色,扑通一声跪倒,“大人神通广大,什么都能做到的,求你为我说说情,只要能回去见阿弟一面,怎么处置我都行。”
“你别忘了,燕王一旦知道你入狱,也要杀你灭口。”那人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语调仍旧冰冷,“其二,你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有的是手段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万一你受不住,供出点什么来,你阿弟就别想活了。”
停了一下,青年人看向手上的白色纸包,“这东西能让你没什么痛苦的离开,还能保全你想保全的人。”
言罢脸上露出点着急之色,又催促道:“我没时间了,这里可不是久待之地,能为国家献身,这是咱们的荣誉,即便大人暴露了,也得这么做。”
夏悦呆滞了片刻,起身拖着脚镣慢慢走过去,伸手从牢栏缝隙里接了过来。
青年人看着她打开纸包,将药丸倒入口中,确定她已经服下后,才放心离开。
夏悦身子软软地沿着潮湿的墙角滑到地上,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
她用力仰起泪痕斑驳的脸,透过墙上那扇窄小的高窗,正好能看到夜空中挂着一弯浅浅的冷月。
故乡的阿弟也能看见这一弯月色吧。
她脑中不断回放着自己一生所经历的一幕幕,从小父母双亡,她与弟弟寄住在舅父家,不久姐弟俩就被贪财的舅父舅母双双卖进了皇宫。
弟弟被阉割,成了一名太监,而她则被送入幽介庭,那是一个专门为国家训练细作的地方,在里面经过了五年非人的残酷训练,她按指令秘密潜入北娑,再也没有回去过……
刑部天牢的院落里。
一名狱卒正准备去换班,走到脱了漆的栅栏门口,看见提刑司雷大人提着灯笼,引着两个年轻人进来,连忙迎上去。
狱卒心下猜测着两个年轻人的身份,一面恭恭敬敬地行礼,雷云邦摆手示意他不用跟上,又恭敬客气地抬手做出引路的姿势,请两名年轻人进去。
过了铁门,便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砌成的向下甬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五殿下,白大人,小心脚下。”雷云邦笑眯眯地说,“这女细作关押在最里面一间监房。”
“审过了吗?”苏毅澜问道。
雷云邦道:“审过了,嘴巴硬得很,没开口。”
一个狱卒微微低着头从昏暗的过道里面出来,看见进来的人,对着他们行了一礼,便靠墙站着。
苏毅澜下意识瞟了对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往里面走。那狱卒等他们擦肩过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就这间,我在外面等你们。”雷云邦打开门锁,退了出去。
夏悦在恍惚中听到栅门哗啦啦响起来,似乎有人进来,随即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略微有些熟悉的面孔。
苏毅澜提着灯笼蹲下,一见她嘴角的血,愣了一瞬,旋即扭头对着门外的白抚疏喊:“子堰!快!截住刚出去的那名狱卒!”
白抚疏扭身便朝外面飞奔出去。
“红悦,那人是谁?”苏毅澜扶住她歪倒下的身体,用赤琼语道,“李皇残忍嗜杀,刚登基就诛杀兄弟,这样的君主根本不会把你们的命放在眼里。“
夏悦微微睁大了眼睛,用赤琼语费力道:“你……究竟……是谁?”
苏毅澜顿了顿,低声说:“我也算是赤琼人。”
夏悦看着他,断断续续说:”我叫夏悦……你若见到我阿弟……帮我……我……想他,他叫……阿欣。”
“好,我答应你。”苏毅澜仍不愿放弃,又追问,“你上司究竟是谁?好歹你为他卖命了这么久,他就这么狠心。”
夏悦无力地摇摇头,突然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发黑的唇露出一抹惨淡的笑,“你问……我也……”
声音越来越低,嘴一张一翕的,却挤不出字来。
苏毅澜凑近她,只听到微弱含糊的“不能”二字。
苏毅澜下意识又喊了她一声,静了片刻,抬手轻轻合上了她仍旧圆睁着的一对杏眼。
过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苏毅澜转过头,见白抚疏一人回来,道:“没追上?”
“我追出甬道已经……”白抚疏说着抬脚跨进门,立刻一愣,“死了?”
苏毅澜一拳击到地上,“马上让雷大人去查,今晚天牢里所有当值人员都要查!”
刑部大院里很快响起了牢头的催促喝叫声,不多时,所有当值人员便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苏毅澜逐一核对过去,却并没有见到那张他瞟了一眼的脸。那人低垂着眼睫,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个子中等,他只看了那么一眼,能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这些了。
“怎么样?没有吗?”雷云邦陪在苏毅澜身旁,见他看完了这十三个人,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不由额上冒出了冷汗。他管辖的地方出了这样的纰漏,可想而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弄不好要被撤职。
“会不会……是易容了?”雷云邦不死心地又问。
苏毅澜微微摇头:“他从甬道出去,到我们发现,这中间时间很短,根本没时间卸掉脸上的易容。”
雷云邦愁眉苦脸道:“可我问了门口的守卫,并没有见到有人出去啊。”
苏毅澜没有说话。
就在他们查看当值人员的这段时间里,天牢左侧几间牢室连接着后面院子的地方,那上面有根粗大的横梁,此时正静静地伏趴着一名着狱卒服饰的身影。
等集合的十三人散开,那些重要人物也离开了天牢之后,横梁上的人无声地顺着圆柱滑下,闪身到后院,从围墙上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