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皇帝板起脸,“你已一十有九,父皇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当爹了。二郎和三郎都有母家和妻族的支持,你只要娶了柳家小女,将来就有强大的妻族支持。”
停顿了一下,又道:“朕已经想好了,等到年底让礼部挑一个吉日,替你早些把这门婚事办了。”
“父皇不可。”苏毅澜急得额上冒出了汗,飞快道,“那柳家小姐也未必会同意,你得先去问一下人家柳尚书吧?”
“朕指婚,哪来的同不同意,”杨煌难得果断一回,面上露出一丝不悦,“朕已经让人查过了,此女并未婚配。”
苏毅澜退后一步,提着袍子复又跪下,“父皇,儿臣不想太早有婚约在身,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此事对你百利无一害,为何不同意?”杨煌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他指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儿臣……”苏毅澜语塞。
皇帝抬眼看了看两侧低眉垂目,恭顺立着的太监宫女,挥手将他们都遣退下去,又耐心道:“儿啊,朕知道,你从未想过要争取朕的宠幸来得到什么,可是朕今日问你,你对储君之位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就安心一辈子只当一个亲王?”
皇帝原来是这样的用意?苏毅澜一惊。
说实话,他还真从未朝这上头想过。他倒是想过要支持二皇子登上大宝,在他心里,二皇子再不济,也比三皇子好一些。
当初进宫,他一心想的是如何平安就蕃,寻家人,到了后来,知道了自己是赤琼人,就更不可能往这方面想了。
白抚疏和师父,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两个人,都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相信他们对皇权正统的在意与所有北娑人是一样的。
他们可以接受苏毅澜是赤琼人,不代表能接受北娑皇权被一个赤琼后人暗中替换。
这皇帝是病糊涂了么?那两个皇子的势力和恩宠都远超自己,他到底怎么想的?
苏毅澜心里暗自嘀咕。
他不知道的是,通常人都有一种寻求自我完整的心理,凡是自己身上缺失,而又自认为不错的东西,就会特别欣赏喜爱。
而杨煌便是如此,他自身资质平平,身子骨又弱,处事优柔寡断,在他看来,苏毅澜行事果决刚毅,是他欣赏的那一类。加之齐任天那天说的话,更加重了这位君王的一些想法。
“好了,你起来,这门亲事朕替你做了决定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皇帝神情严肃,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说完竟有些气喘。
苏毅澜不敢再说什么,搀扶他到软榻上,又伸手在他后背垫了个软枕,让他舒服地靠着,而后拿过一碗尚温热的参汤,细心喂他喝下。
见他这般孝心,皇帝眼含笑意,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朕想好了,等你年底娶了王妃,就去边境,随彪远大将军丁轶山守关半年,你要赢得他的支持,届时你手中握的军权便是你日后最大的依仗。”
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的苏毅澜终于坐直了身子,又再次跪下叩谢皇恩。
他面上虽然还是一副既不激动,也不惶恐的样子,实则意乱如麻。
他经历过苦难,深知权力意味着什么,也曾想努力争取过。
若要说他一点也不心动,那也是没有的事。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甚至不可能获得师父的支持。
皇权斗争很残酷,是你死我活般的争斗,而故太子便是已经倒下的那一位,倘若自己连师父的支持都得不到,谈何竞争,他甚至连一步都迈不出。
想到故太子杨穆云,苏毅澜忽然联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皇帝:“父皇,您最近用的膳食里可有灵乌草?”
杨煌不知他的用意,只道他是关心自己吃得如何,微微点头。
苏毅澜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了左侧香几上置的香炉,又仔细嗅了嗅殿内的熏香,纯正的龙涎香弥漫于整个空阔的大殿内,没有掺杂一丝赤练花的味道。
他不放心,又走近鎏金博山炉,俯首仔细嗅了嗅。
还是没有。
“怎么了?”皇帝问。
“儿臣想看看香炉里的熏香是否快燃尽,叫人进来添一些。”
皇帝闭目躺着养神,不语。
苏毅澜又轻道了一句,“父皇您好生将养着身体,儿臣先告退了。”退出了福阳殿。
——
当白抚疏听到苏毅澜将娶王妃的消息时,正在兵部官署里撰写一份公文。
旁边的兵部尚书吴长鹏与找他谈事情的柳尚书说完公事后,前者微笑着向后者道喜:“恭喜,听闻你家小女与五殿下要喜结姻缘,柳大人将来可是皇亲国戚啊,我等……”
白抚疏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颤,悬停在了正在书写的文书上,一滴黑色的墨汁落下,深深渗进了纸张。
他默默将快写好的文书揉成一团,又重新拿出一张黄麻纸,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了笔。
隔了一会儿,一名下属给白抚疏呈递一份公文,发现白侍郎手握狼毫,似乎在写字,然而那目光却呆呆地望着案上笔架,一个字也没有落笔。
属下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将公文轻轻置于案上,走开了。
半个时辰后,白抚疏出官暑,在宫道上遇见了谭宇霖。
自去冬开始,白抚疏便兼了禁军统领之职,整个宫城治卫的指挥权落到了白抚疏手上。
兵部事务繁忙,平时宫城的巡逻安防等具体事项,白抚疏便都让禁军都尉,好友谭宇霖负责,只要求每隔一两日向他汇报一下情况。
因双方都算是苏毅澜不错的朋友,谭宇霖汇报完公事,顺便就聊起了皇宫里都传遍了的五皇子的婚事。
谭宇霖还认真分析了一下,认为这是皇帝对五殿下的看重,又很替苏毅澜高兴了一番。
说得正高兴,白抚疏忽然没头没尾地插进来问了一句:“这件事,殿下是什么态度?”
“态度?”谭宇霖一怔,“自是欣然同意,陛下指婚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他……”
“好,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白抚疏神色淡然,也不等谭宇霖反应,转身自顾便离开。
谭宇霖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总感觉好友好像有点不大高兴,虽然白抚疏表情经常是淡淡的,但是高不高兴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歪头想了想,自己刚才也没说错什么嘛,便一脸莫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