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阴云遮蔽了天光,偏殿内一片昏暗,雪荷听传,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回避在此的五皇子,后者的目光让她镇定了下来。
雪荷低着头,跟在一名太监身后进了正殿。
“雪荷,抬起头来,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皇帝对跪在下方的人道。
雪荷抬起头,目光遇上皇后射来如寒冰的视线,霎时又低下了头,但却很流利地将整件事,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
紧接着,杨煌命人将韦福押进来,也重新供述。
“现下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待二人被押出殿,杨煌对着李玉姬怒喝一声。
后者面容紧绷,默然了片刻,说:“单凭此二人空口所言,怎能证明是我指使,焉知不是他人在背后所为?”
“我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杨煌厉声道,“朕身体被你毒害了,心却还清明如镜,雪荷是五郎带进来不假,但这小太监是朕当场查出来的,与他无关,此二人皆因相似事件指证你,你休要再狡辩!”
杨煌面色铁青,原本需人搀扶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费力拉开椅子起身,朝李玉姬逼近两步,道:“你这毒妇,朕自与你结为夫妻,从未亏欠过你,甚至对你百般爱宠,凡你所求,几乎无不应允。想不到你为了让儿子坐上巅峰之位,竟不择手段,狠毒至此。”
“朕不会赐白绫,让你体面离开。”皇帝阴冷道,“你饮下的灵乌草汤和此时熏炉里的赤练香,我都让人加大了剂量,你已深中此毒,朕要将你打入冷宫,让你尝一尝中毒后慢慢死去的滋味!”
“朕一会还要下旨赐死燕王!”
这句话说出后,殿里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须臾,李玉姬突然仰头,发出一串狂笑,凄厉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
杨煌惊得后退了一步,扶住椅背,周公公则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哈哈哈……”李玉姬笑着笑着,眼中溢出了泪,她骤然停了笑,冷声道,“百般爱宠?从未亏欠?好,很好,今日臣妾就同陛下好好算算,您究竟有没有亏欠过我。”
“想我刚嫁进太子府那几年,你我夫妻确实鱼水相欢……”
皇后幽幽的语调一顿,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高亢起来。
“可后来呢?您的恩宠就像流水,我怎么样努力也留不住,一个个新人纳进府,我要不断与无数个女人争抢那片刻的欢愉,您还记得当初的夫妻情谊吗?!”
杨煌干瘦的手握着椅子扶手,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女人这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只听她又道:“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废王杨勇谋逆,在南苑猎场埋下伏兵欲杀您,我为了救陛下受了重伤,连腹中胎儿也没了,您还记得吗?”
李玉姬盯着眼前的帝王,不能自控地微微颤抖着,银牙微咬,也不再用尊称。
“其后臣妾数次怀胎,也皆被杨妃那贱女人毒害,到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你可曾为我鸣过不平,讨回过公允?!”
她事先得报,知晓了皇帝召她去寝宫的缘由,也想好了应变的对策,却没想到皇帝还会有这一手。此刻心中对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再无半分愧疚,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绝望。
“乃儿是你的嫡子啊,陛下可曾想过,我这个孩子是如何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可曾想过他是你的嫡子?!臣妾对你的一颗全心全意的心,早已经一寸寸烧成了灰!!!”
杨煌用手指着皇后,面色渐渐灰白,而后全身筛糠般颤抖起来,他双唇蠕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觉胸口剧疼,总有口气吊不起来,眼前明一阵暗一阵的,靠在椅背上直喘气。
周公公担忧地看了一眼皇帝,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你对杨妃所出之子恩宠日重,甚至连一个贱婢之子也爱重有加,让他入军营,建军功,为他许配尚书之女,你做的这桩桩件件,目的是什么?你以为臣妾不知道吗?!”
提起种种,李玉姬恨得心头滴血,声音凄厉如同地狱恶鬼,“我恨你!盼着你去死!!!哈哈哈哈哈……”
杨煌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指着眼前已进入癫狂状态,满眼怨毒的妇人,只觉胸中堵着的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
忽然呕出一口鲜红的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陛下!”
周贤贵大惊,一下扑跪过去,替他揉着胸口,一面呜呜哭了起来,“陛下!陛下……来人呐!”
“住口!不许喊!”
皇后收起她失态的疯狂,又变回一个高贵的妇人。
喝住了周公公后,她双膝微曲蹲下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往帝王鼻下探了探,已经只有一丝微弱的出气了。
皇后起身朝殿门方向瞥了一眼,那些随侍的太监宫女都被皇帝屏退到了重重垂帷外,即便听到了些微异样声音,任谁也不敢违命擅自进入探看。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有大批禁军进来,李玉姬心下一松,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伏地的老宦官。
“周公公,陛下已经不行了,白侍郎领着三万禁军已经包围了这里,你要想活命,就必须与本宫合作!”
——
天空中浓云越积越厚,一道亮眼的白光撕裂长空,紧跟着雷鸣轰轰。
苏毅澜在偏殿内饮干杯中最后一口残茶,忽然隐隐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眸光一跳。
皇帝让大批侍卫往宫内赶来做什么?
苏毅澜觉得皇后在里面未免待得久了些,心里隐隐开始有些不安,但没有宣召,他也不好擅自进入正殿。
朱红的窗门被一阵狂风忽地拍开,猛烈地击打向窗棂,发出“啪”的一声刺耳响声。苏毅澜的心脏无来由地一跳,又按耐住静坐了须臾,便听着那些脚步声已经到了福阳殿外。
他正要出偏殿看一看外面情况,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地禀道:“殿下,不好了,陛下,陛下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苏毅澜唰的一下起身,“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拨开层层的垂帷,苏毅澜看见了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皇帝,一群宫女太监跪地哀哀地哭着。
苏毅澜脑中嗡嗡地一片混乱,暗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怎么突然就去了?虽然他从未将床榻上的男人当成过自己的父亲,但是此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一股朔风从殿门外卷入,白色垂帷如白幡般飘动起来,周围的烛火剧烈跳动后熄灭了几根,光线顿时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