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我明日就要被派往前线了,那边兵器毁损得厉害,缺军匠,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求求你了。”潘之平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白抚疏滞了下,没有回头。
“殿下喜欢你,不知道有多喜欢!他人或许不知,可我知道!”
潘之平冲着白抚疏的背影嚷嚷了起来,“他去了哪里,不可能不告诉你!”
潘之平嚷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
幸而白府所在的这条街,两侧都是高门大户,每户之间隔得很远,门外街道也非繁华之地,此时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否则这一声嚷出来,不知要吸引住多少目光。
完犊子!
潘之平暗骂自己。
脑子犯抽了,怎么连这种事情也拎出来讲,这下更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
明明来时是打算好,要好好讨好他的嘛。潘之平都要哭出来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潘之平哭丧着脸,看见白抚疏停了下来,半晌,又转过身,缓步下阶。
他一面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一面委屈巴巴地看着白抚疏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等着挨训。
“你听着。”白抚疏到了他面前,薄唇轻启,“你即将去往前线攻打的那个国家,他已经是那里的国君了。”
说完转身上了台阶,留下潘之平一人呆站在那,圆睁着眼,嘴巴微微张着。
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落日余晖将白抚疏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提袍跨过高高的暗红色门槛,身后的门便徐徐关上了。
回转身,白抚疏的视线冷冷投向了刚才迎出来的一个仆人,“方才……那人的话,你听见了?”
仆人立刻低下头,战战兢兢道:“小人什么也没有听见,小人只是出来接公子而已。”
“那就好,若是让我听到有一丝风声传到老爷或姨娘们的耳中,我拿你是问。”
男仆连忙点头,虽然他们家公子从未对家中下人喝骂过,但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个温和的笑容,府中的仆人怕他比怕老爷更甚。
白抚疏转过身,穿过宽阔的前院往里走,暮秋的风卷过他紫色官袍的下摆,掠过高高的院墙,一路往西,吹进了离黍西城角一片民宅内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
——
已经是沉暮盏灯时分,黑漆漆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苏毅澜迎着风,大步跨入,魏荻提着一个纸皮灯笼默默跟在后头。
这是一间二进的小院,白色院墙,地面铺着青砖,屋子收拾得也颇为整洁,一应家具都有。
“怎么样?王公子看得可满意否?”陪同的一个牙人手中拿着一张房契,小跑着跟了上去,舌灿生花地介绍起来。
“这可是景昌五年的宅子,新着呢,七百两银子,全离黍也找不到价钱这么公道的屋子了,要不是屋主急着用钱,根本不可能卖这个价,您可以去周围打听打听,小人做生意最实诚的,从不欺瞒顾客……”
“行,买了。”苏毅澜示意魏荻付钱。
牙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新帝登基以来,增加了许多税赋,民生越来越凋敝,他几天也做不成一桩生意,再这样下去都要饿肚子了。
不想今天竟然来了这么一位好买主,不仅好说话,对开出的价钱也不讨价还价。
牙人心里乐开了花,立刻与魏荻签了房屋买卖契约,喜滋滋地离去。
那牙人刚走,院门外就进来了十个着统一服装,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十名年轻人皆是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而那个中年人叫颜武,原是潜伏夏沧的赤琼间谍,因通晓几个国家的语言,被苏毅澜召回,带来北娑。
当年的苏毅澜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他会重返这个国家,并像当初的齐任天一样,在这里买一处宅子作为汇总情报的据点。
而当初被他打击追查的敌国间谍,竟成了如今他手上能使用的刀。
一想到这些,他就有种因果轮回的荒谬感。
只能说世事难料!
苏毅澜之所以要冒险亲自回来一趟,是因为只有他,在弘味轩见过那个伙计打扮的男人。
还有前线战事胶着,他急需尽快获取一些情报。
当初为了不因一人暴露而全部覆灭,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只有最高领导者齐任天掌握了所有人的联络方式,因而他当初一暴露,才会那么决然得自杀,后来虽被白抚疏追查到一些线索,灭掉了一条线,但一小部分人员还是继续潜伏了下来。
李恒当初训练细作,每一个环节都制定得细致严密,姚睿从李恒当太子时便是他的长随,但他手上并没有潜伏人员的联络地点,作为李恒的心腹,仅知道联络暗号。
在苏毅澜的吩咐下,他又在长生殿的一个柜子的暗格里翻到了一份人员名单,苏毅澜查问了幽介庭的人,得知他们只负责训练细作,其他也毫不知情。
太傅起初听闻他的计划,反对得很坚决。
“阿翁,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事,”苏毅澜道,“怎么做都有风险,朕必须走这一步试一试。”
这件事最后以太傅妥协收尾,但他要求苏毅澜挑出十名大内高手跟从保护。
——
正午时间,走马街两侧的酒肆饭馆都已开业,各家门都大开着,从里面飘出一阵阵香味,同样酒肉飘香的弘味轩酒楼二楼一张圆桌旁,此时坐了五位客人。
居中一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见饭菜上得差不多了,便跟端菜上来的伙计随意聊了两句。
“酒楼生意不错嘛,今天跑堂的都有在吗?”
问话的这青年便是苏毅澜,人多了显眼,他今天只挑了三名侍卫跟着,另一人便是魏荻。
刚才一进酒楼,苏毅澜的目光就在一个个伙计的脸上扫过,但他始终没有找到他见过一眼的那张脸。
“有啊,这时间是饭点,正是最忙的时候,客官还需要点什么吗?”伙计殷勤地问。
“暂时不用了,后面不够再点。”苏毅澜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些失望。
按理潜伏人员没有命令,不会随意离开原来的地点,难道齐任天当时发现了情况不对,让人转移了?
他从一盘红烧带鱼里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忽然听见隔着一桌的客人闹了起来,大骂说菜里面有死了的虫子,要求伙计叫掌柜的来。
伙计很快找来了一个人,跟客人介绍说是酒楼里的大跑堂,食客们都知道,大跑堂相当于半个掌柜,有什么事他也是可以做主的。
那大跑堂对客人赔了罪,说中午客人点的饭菜钱可以全免,几句话就平息了客人的怨气。
当那人转过身,准备往回走时,魏荻发现苏毅澜的目光亮了一下,接着便见他抬手示意大跑堂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