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薄暮时分,苏毅澜开始用晚膳时,魏荻进了重华宫。
“魏荻,坐,陪朕用膳。”
旁边伺候的宫人立刻添上了一副碗筷。二人边吃边聊,苏毅澜问了一些军中的事,及芋青在军营里的情况,随后谈到了目前的战事。
魏荻微微皱起了眉:“属下真希望两国能世代交好,可惜那昏君……”
他停住,没有再说。
“两国开战硝烟蔽日,最苦的是百姓,”苏毅澜道,“对待北娑,魏荻,朕同你一样,不希望有这场战,但它已然发生了,眼下两边每日都有伤亡,且将持续。”
顿了须臾,苏毅澜又缓缓吐出一句话,“只有统一了天下,百姓才能过安宁日子。”
魏荻猛地抬眼看向他,随即起身,朝着苏毅澜跪了下去,“陛下,不管您的决定是什么,魏荻都誓死追随。”
“好,你准备一下,同朕去一个地方。”苏毅澜说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去。
魏荻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但他都不认识。
“这是找姚睿要来的。”面对魏荻的疑惑目光,苏毅澜展颜一笑,吐出一句话,“潜伏北娑人员名单。”
——
“朕最烦见到他,整日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朕想做点什么他都要阻拦,今日竟然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建离宫。”
杨穆乃一进福阳殿,就开始骂。随在他身后一道进殿的赵均宁趁机挑拨:“是啊,他一个做臣子的,都要爬到陛下您头上来了,白大人要不是仗着当初皇太后给的特权,他哪敢这般肆无忌惮。”
“滚开!”杨穆乃一脚踹向一名拿了一块温热湿毛巾,打算给他插手的太监,满肚子憋闷的怒气全撒到了侍候的人身上。
那太监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殿内其余太监宫女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下来,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穆乃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登基两年来,已经有数名太监宫女被杖杀,在福阳殿当差的个个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没了命。
“自小母后就将他与朕做比较,夸他如何出色,朕真是受够他了。”杨穆乃一屁股在一张软椅上坐下,忿忿道,“如今朕已登上皇位,他还要干涉朕的决定。”
还有一件令他憋闷恼火的事,他没有说出口。那名被临安放走的孩童,白抚疏竟然把他带出宫,让人送回了家。这种事情,当年他连皇后都瞒着,也不好声张出去,当面找白抚疏要人。
更可恶的是,白抚疏甚至查到了莲城那边,几个专门替他搜罗孩子的官员都被他以别的罪名查办了。
杨穆乃喘着粗气,越想越火大。
赵均宁瞧着他阴沉的脸色,一个邪恶的念头很快浮上心头。
得想个法子把白抚疏赶出朝堂,倘若成功了,从此北娑朝堂便没了这个碍眼的人了。
如此既能为皇帝解忧,得他青睐,又可扫清自己生财路上的障碍,可谓一举两得。
白抚疏整日一副清高模样,没了皇太后算个屁,即便他是一潭清水,我赵均宁也能从清水里搅出点东西来。
给他扣个什么罪名好呢?
这罪名得足够大,大到下去了再翻不得身,但又不能把自己牵扯进去才好。
他得回去好好思谋一下。
——
因为战事,兵部也忙碌了起来,而恰在这时,吴长鹏病倒了,前线各种军需调度及相关事宜的决策一下子都落到了白抚疏身上,凡事都要由他来拍板决定。
这几日,白抚疏忙得都顾不上回家,他让福顺带了换洗的衣物来,直接歇在了兵部大院里。
这日酉时,已经过了散衙时间,兵部府衙里还有几个人埋头于案牍中。明日初七,正是休沐日,白抚疏收拾好案上堆积的文牍和笔墨,准备回家好好泡个热水澡,沐浴一下。
正要离开,一名书令史又拿来了一份征调军粮的批文要他签字。
“这批军粮怎么要由兵部直接从德州粮商处购买?户部呢,他们调不出粮?”白抚疏捏着批文,抬头问了一句。
书令史答道:“大人,近期前线大量征新兵,军粮需求巨大,户部说目前已经无粮可调,让咱们兵部直接朝粮商购买,过段时日再同他们结算。”
白抚疏一听就知道这是户部找的借口。
皇帝不顾反对,坚决要开建离宫,目前已经征了大批百姓去玉山做徭役,加上战事,如今几乎户户家里只剩老幼妇孺,民怨四起,但杨穆乃可不管这些。
而赵均宁只管满足宫里的银子需求,对其他衙门甚至连年俸都拖欠,别的钱款则是能拖就拖。
这批军粮购下来,钱款不知要被户部拖欠到什么时候了,但军粮可拖不得,前线战士空着肚子,如何杀敌?
白抚疏捏了捏鼻梁,又叮嘱了一句要把好质量关,便匆匆提笔签字。
白府的马车已经在皇城门外等着,白抚疏提袍坐上车,疲惫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马车微微晃动,一路前行,直到车子到了府门口停下,白抚疏才睁开眼。他隐约听见车夫说了一句什么,一掀车帘,便见一个黑黑壮壮的高大身影立在了马车前面。
“哎呀!白大人,您下值了都不回家么?总算等到您了呐。”潘之平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
白抚疏微微一侧,避开了他伸过来欲搀扶的手,跳下马车,尔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面往台阶上走,一面道:“我说你还真执着,竟跑到我家门口来堵人,你再问我十次,我也还是那一句话。”
潘之平跟了上去,口吻里带上了一丝着急:“白大人,你行行好嘛,就告诉我一声罢,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我保证,要是泄露出去,天打雷劈!”
白抚疏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这人始终执拗地认为他知道苏毅澜的去处,从得知那晚发生的事后,没几天就从军营里偷跑出来,找了白抚疏一趟,还因为违反军规被罚吃了军棍。
后来他学乖了,求到了刘康将军面前,刘康对苏毅澜有袍泽之情,传言说五皇子那晚在皇宫气死了先帝,他对此始终半信半疑,见潘之平满脸真诚,便卖了他一个人情,偶尔准他一次假。
潘之平出军营一次不易,见白抚疏还跟以往一样,自顾往台阶上走,急得噔噔噔跑上去,一伸手拦住了他。
“我同你讲,今日你若不告诉我,殿下究竟去了哪儿?我就……我就……”
“你要做什么?好了,我真的不知道。”白抚疏并没有介意他的无礼,越过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上走,“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