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黑夜，变成了血红色。
原本只能被我嗅到一点的血腥气，在这一刻，充溢在了整个世界。
“人也好，鬼也好，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而买单！”
“我既然错了，就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烂肉佛的肉山身躯，再次幻化出来。
那身躯不断的膨胀，转眼间，这里的一切，便被无数的血肉所包裹。
“该死的畜生，你以为你魂飞魄散了，何苦就能抢占所有的阴宅了吗？”
叶久界呵斥道：“给我停下来，这是你的宿命！”
这一刻，我和叶久界站在了相同的立场上，连忙劝说起来。
“停手吧，没用的。”
“哪怕你自主的将阴气给我，有叶久界在，我也没办法重塑完整的阴宅。”
我虚弱的劝说道：“你活着，还有成为阴宅主人的可能，你若是魂飞魄散，那些孤魂野鬼又该如何？”
“不！”
烂肉佛恶狠狠的凝视着叶久界，怒声道：“我知道，我的烟消云散不会带来完美的结果，但想让我一辈子的心血，大部分落入他的手中，比我魂飞魄散还要无法接受！”
“何先生，是我错了，既然错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若我还有侥幸存活的信徒，还望何先生能善待他们。”
看到烂肉佛坚定双目的那一刻，我便清楚，我的劝说，已经没了意义。
而且，烂肉佛自身绝对算是顶级的恶鬼，她选择自我了断，我和叶久界同样没有办法阻拦。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惋惜的摇了摇头：“对我而言，你的价值，比更多的阴宅更要珍贵……”
或许，烂肉佛也知道这一点。
可我们都很清楚的是，她除了想让我得到更多一些的阴宅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她无法去接受长久以来的欺骗，更不愿去面对那群忠实信徒的结局。
以至于，烂肉佛宁愿选择消失在这看不到未来的天地间，也不愿意等待着终日的到来。
“抱歉了，何先生……”
烂肉佛烟消云散之前，低声的说道：“我是个胆小鬼，是个见不得光的邪神，容我最后再自私一次吧。”
轰的一声。
整座肉山彻底炸裂，无数的血腥粘稠，如同血雨一样从天而降。
烂肉佛的阴气也好，邪气也罢，皆是疯狂的朝着我的所在涌入。
其中大部分，成为了重塑阴宅的基本，而另外一些，则是汇入了我的魂魄之中。
“蠢货！”
叶久界怒声道：“到了最后关头，还想着给我添麻烦！”
说罢，叶久界也开始抢夺这滔天的气息。
只不过，那些气息，还有着烂肉佛自身的一些意识，那股意识虽然没办法抗衡叶久界吞噬的本领，但也很大程度的减缓了对方抢占先机的速度。
“哎……”
李癞子一边冲击着邪气，一边摇头叹气道：“或许对这邪神而言，魂飞魄散，比让她面对真相更容易去接受吧。”
“也罢，这是她的决定，我们莫要辜负便是。”
说完，李癞子更为奋力的开始剥离底层的邪气，灰沟子也是唉声叹气的重塑着崭新的阴宅。
至于我，则是看向了叶久界，好奇的问了起来。
“你这家伙，也是奇怪。”
“上次杀你的时候，你就很不对劲，总是关心一些和你本无关系的细节。”
“这一次，同样如此。”
我不解的问道：“听你这话里话外，是不想让烂肉佛魂飞魄散的意思？”
“废话！”
叶久界咬牙切齿道：“她死的倒是简单，但我抢夺阴宅的速度，会因为她的死而减缓很多。”
“再者便是……”
只见叶久界邪魅一笑道：“这种背叛主人的畜生，让她魂飞魄散太便宜她了，我本打算阴宅落定之后，慢慢的折磨她，没想到，这畜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说着，叶久界还舔了舔嘴唇，表露出的样子，也是满满的遗憾。
我微皱眉头，从叶久界的言行举止间，我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怪异之处，这人，好像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而他所做的一切，更是在完成着黄安交给的任务。
难不成，我真的想多了……
一边重塑阴宅，我和这个敌人也若无其事的闲聊起来。
“一场骗局，为何还要成为黄家和邪祟的傀儡？”
听到这话，叶久界大声的笑了起来。
“傀儡？”
“你说的没错，烂肉佛这种货色，的确是傀儡，可我不是。”
叶久界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冷笑道：“何先生不断的抗衡着我们的计划，不也是给你，给你们的仙家，为你的朋友们，谋得一条生路吗？”
“你我都是如此，你赢了，没我的落脚之地，我赢了的话，我会以强大的形式存在，立场不同，就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我沉思片刻，没有反驳叶久界的话语。
实际上，他说的没错。
人也好，鬼也好，都是有一己私欲的。
我没有和黄家和解的可能，如此一来，我能做的便是不停的向前，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曾经李癞子承受的痛苦，会无数倍的施加在我的身上。
我输不起，我在乎的一切，也是如此。
只是……
“你真就满足于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模样？”
“起初的时候，的确有点不适应。”
叶久界很是坦诚的回答道：“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毕竟往后的日子，大家都是这副模样，总比消散于人世间要好很多吧。”
“何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拉拢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浪费口水了。”
“原因很简单，你没有胜算。”
“也许吧。”
我继续收集着所需的气息，感叹道：“总得试试看才行，我不是你，没选择的机会。”
就这样，我们这水火不容的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直至，烂肉佛的领地，被一分为二。
我占据了整个废墟的六成，而叶久界，拿到了剩余的四成。
“到底还是棋输一着，这个畜生，还真是坏了我的好事儿！”
说完，叶久界起身，将完成的阴宅接壤在了阳宅和阴曹之间。
这一刻，阴宅所对应的阳宅，便没有了生死界定，也没有了阴阳的区分，生活在这里的人，注定成为他们的养料，一点点的被侵蚀掉其所拥有的一切。
而我所重塑的六成阴宅，则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最后一个问题。”
结束之前，我开口问道：“为什么在我到来之前，你们没有抢占此处的阴宅，而是要给我这个机会？”
叶久界笑了笑，随之风轻云淡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对你的施舍吧？”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正如你所见那般，在我们控制下的烂肉佛，还有利用的价值。”
“如果你没发现她的话，我们可以源源不断的窃取所需要的阴气，阳气，邪气，生机。”
“这一切，是我们能够重塑阴宅的根本，自然是越多越好，前提是，你没有发现我们的计划。”
“一旦被你发现，我自然会出现，总不能拱手相让便是，现在如此，往后也是如此，有你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我出现，直至整座城市，再没有了抢夺的必要。”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得到答案之后，我便不再逗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深层。
在我离开之后，黄安出现在了叶久界的身旁。
见到黄安，叶久界连忙拱手行礼，恭恭敬敬道：“主人，我没能占据绝大部分。”
“不怪你。”
黄安有些虚弱的说道：“他身上的百家命格很多，而你只拥有着一小部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一些，尽可能的抢占更多的阴宅。”
叶久界点了点头，随之迟疑的问道：“可是主人，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何苦夺得大部分的好处吗？”
“当然不是。”
黄安憔悴的叹了口气：“我们拦不住他，只能靠你拖延住他的脚步。”
“这座城市，可以让他多拿一些好处，但其余地方，才是我们致胜的关键。”
“明白了。”
叶久界看向我离去的方向，紧握拳头道：“有朝一日，我会彻底赢他一次！”
“会的。”
说完这两个字，黄安也消失不见，而叶久界的双目，则是越发的坚定起来。
离开深层之后，我没有回到阳宅，而是进入到了重塑的阴宅当中。
这里有很多人，他们都是烂肉佛的信徒，其中自然也包括着老刘家众人。
“沟子。”
我吩咐道：“制作一道烂肉佛的纸人吧，她的存在，可以让这处阴宅更为安定一些。”
很快，灰沟子打造出的纸人，便出现在了阴宅之中。
安顿好这里的一切之后，我也回到了阳宅。
阳宅中，刘继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除了他之外，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
“何叔叔……”
刘继承抚摸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哽咽道：“这就是真相的代价吗？”
“是。”
我坐在了他的身旁，问道：“后悔了？”
刘继承摇了摇头，但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我……我没家人了……我，我没家了。”
“奶奶，爸爸妈妈，姑姑，他们，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刘继承失声痛哭，无法接受这一幕的现实。
他后悔了，如果不是找到了我，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烂肉佛的信徒之一。
到那个时候，他虽然也会变成生死无法界定的怪物，但至少，他能活在醒不来的美梦中，直至，一切的终结。
我没有安慰刘继承，而是思绪万千起来。
说实话，如果黄家带来的谎言能够成真的话，我的这条路，很难走到终点。
只可惜，他们只是借助着谎言的欺骗，去达成自己的无尽贪婪，如若不然，新的秩序，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询问道：“要不要去我那里？”
刘继承摇了摇头，抱着全家福说道：“多谢何叔叔照顾，我，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何叔叔不用太担心我，我短时间内虽然无法接受现实，但姑姑所说的人鬼殊途，我还是明白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已经没办法用对错去衡量了，这混乱的世道，谁都看不穿前方的迷雾，如此，那便如此吧。
……
离开刘家。
我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欢声笑语，匆匆忙忙，依旧洋溢在各处。
这世界没变，变的只是我们这些停不下来的人吧。
我捏了捏触手可及的邪气，苦涩道：“至少，我没办法去接受，阴阳不分，所见的一切，皆是如此。”
天色渐渐昏暗。
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了大街上。
行人们加快了躲雨的步伐。
而我，一步步的走着，未有停歇之意。
夜幕降临，雨也停了下来。
转过巷子便是望山香烛店，而街角处，却传来了一名老者的吆喝声。
“先生，要算一卦吗？”
哗啦，哗啦。
老人手中的竹筒，哗哗作响。
低头一看，只见一身形佝偻，满头白发，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的老人正有气无力的倚靠在墙边。
我坐在了潮湿的石板上，低声道：“那就请白大仙替我补上一卦吧。”
哗啦，哗啦。
一根竹签应声掉落，老者的手指捏在了字迹上面，让我看不清卦象是祸福吉凶。
“何先生，久仰久仰，老朽能在临终前见您一面，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没有追寻卦象，而是询问道：“您这伤势，是底层阴宅的邪祟所为？”
“是。”
白家老仙儿淡然道：“堂口散了，弟子死了，我那真身，也仅是吊着一口气儿尚未消散。”
听到这话，我立刻将黑山邪气凝聚了出来，但邪气刚出现的瞬间，老者便按住了我的手掌。
“没用的，吃的都是一口阴间饭，何先生何必浪费时间呢？”
“老朽看的出来，何先生为路途所忧，故而在此，等候着先生。”
白家老仙儿动了动手指，抹掉了竹签上的字迹，随之说道：“天有阴阳，人有生死。”
“天不绝人之路，固有轮回转世，人有七情六欲，三业五债自有定数。”
“善恶一念间，人世的恶无法逃脱，阴曹的善无法埋没，这一因一果，没了秩序，没了规则，那这世间，哪还有存在的意义。”
“何先生何须被他人贪婪，影响自我本心呢？”
白家老仙儿捋了捋胡须，畅然大笑。
“老朽入土之年，仍以身诛邪，不枉此生为马家大仙儿矣！”
说完，算命老者便烟消云散。
只剩下那根空荡荡的竹签，顺着雨水，不知流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