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舞”的第二大环节——葬礼,需要参与者独自待在密闭黑暗的小棺材中,体验七分钟的生死隔离。
那孤独无光的七分钟,是整个项目中最刺激的环节。
一副小小的木棺,将参与者分离出生者世界,投入预设好的亡者世界。
棺外的吵闹喧嚣,棺内的压抑安静,与他她有关,又与他她无关。
参与者就像一个真正被现实遗落了的亡者,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界中,孤独无依靠。
他她明知那是假象,却不得不时刻担心,棺外的哀悼者们,是否会真正地埋葬了他她。
这时候,处于狭小黑暗中参与者们,会发现自己正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真实。
这些经历,真实到连他她本人都相信,自己已经遗失了这个温暖熟悉的生者世界,被迫进入未知恐怖的亡者世界。
当棺材开始晃荡的时候,丧乐奏起,棺里的人声就会被掩盖。
七分钟内,不管参与者在棺中如何尖叫哭泣,他她会一直被默认为丧失生存权限的死人。
时间未满,人不开棺。
因此,这个硬性到不近人情的规定,使不少的参与者,被活活地吓死在密闭的棺材内。
于是,虚假的预演,成为了真实的葬礼。
整场葬礼会持续七分钟,不多不少,刚好七分。
七分钟时限一到,棺材会被专业人员打开。
彼时,躯体瘫软的参与者,会被抬进布置好的殡宫里,进行第三大环节“服丧”的体验。
大半个团队的工作人员,以及过往的游客,会对殡宫中进行精神恢复的参与者,进行象征性的哀悼。
专业团队的领头人,也会在此时,以驱疫避邪的方相身份出现,用古老的密语,对参与者进行暗示性的心理治疗和精神安慰。
半个时辰的秘语诵读之后,“服丧”结束。
在观察参与者无明显不适后,“抬棺舞”的项目,亦会正式宣告结束。
最后,该项目的参与者,会领到一个小小的灵牌,还有一块象征希望的转生碑,以作纪念。
如果参与者在棺内发生意外事故,专业人员会叫停这个项目,命人将死亡者抬到附近的堆尸地中。
死者被清除,项目会继续开展,直到领头者宣布结束之时。
项目流程大致如此,不一一细讲。
胆小的叶栀,做好了适应性的准备后,穿上寿衣,躺在与小萝莉相对的另一张殓床上。
他闭着眼,惴惴不安地体验专业团队为他安排的“招魂”,“吊丧”与“敛奠”。
出于害怕,叶栀偷偷睁开了眼睛,瞄向对面的小萝莉。
小萝莉安静地躺在殓床上,没有任何响动。
她是如此安静,以致于叶栀怀疑小萝莉会不会已经死在了殓床上。
“嫕嫕!嫕嫕!”叶栀担心地喊叫了起来,借以试探小萝莉的情况。
“笨小孩,嘘!不要出声!咱们正在扮死人!”
被惊动的小萝莉,睁开眼,向叶栀做了个禁声的举动,示意他保持安静。
发觉小萝莉没有危险,叶栀松下了担忧的心理。他听从她的吩咐,重新躺倒在殓床上。
闭上眼的叶栀,听见熟悉的丧乐声和吊唁声,不禁想起以前遭遇过的离奇事件。
那大概是十三岁或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叶栀记得当时自己正参加某一位远亲的葬礼。
远亲的丧葬地点,位于一个遥远偏僻的小山村。
而他出丧的前两天,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所有前来吊唁的亲属及邻里,必须跟着白事先生去河边,共同举行一种叫做“买水”的丧葬仪式。
所谓“买水”,在轻狂的叶栀眼里,还不就是重复性的老一套:敲锣打鼓放鞭炮,列队洒香渡亡魂。
不信鬼神的他,对这种没有创新性的封建迷信行为,保持蔑视嘲讽的心态。
“购买”河水后,叶栀故意落在最后头,趁没人注意,悄悄抬脚,踢掉河岸旁的纸人香火。
入夜,叶栀似乎睡不安稳。他总在梦中见到那个被踢开的小纸人。
梦里的白纸人,描着粗糙的五官,正冲他邪性地微笑。
青春期的叶栀,火气旺盛,不服输劲。
他一见白纸人敢取笑他,顿时冲起三丈怒火,冲上前,把它撕了个稀巴烂。
撕烂一个,又来一个,重撕一个,再来一个,还撕一个。
来不尽的白纸人,撕不完的白纸人。
叶栀就这样,从反复撕扯的睡梦中醒转。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
天还未亮,村里的公鸡,却叫了三遍响。
农村的公鸡,老是在凌晨两三点鸣叫。
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叶栀不觉得有什么诡异之处。
尚在怒火中的他,在客房中熬了许久,方能入睡。
次日,赶大早儿起床的叶栀,精力不足,于是在祭奠仪式上,频频出糗,惹亲属笑话。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叶栀,趁着中午的歇息时刻,跑到河边,点火烧毁了害他出糗的白纸人。
是夜,梦中无异,叶栀安然度过一晚。
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大亮,艳阳早已高悬于天边。
洗漱完毕的叶栀,跟着远亲的家小,走进新装修的祠堂之内。
这一天,是远亲出丧的隆重日子。
村里村外,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前来帮忙。
小山村人口不多,也就三十来户。
三十来户代表,加上本家一些前来吊唁的亲戚,共计七八十的人口,都围拢在棺材旁,等候白事先生的吩咐。
小山村的人,一般是人死后才置办棺椁。
此时,红棺上的桐油味未散尽,所以闻起来有一股独特的臭味。
叶栀闻见这种桐油味,莫名觉得它像是某种小动物腐烂后的尸臭味。
这家伙儿时剖过许多小动物。有时候,天气炎热,动物尸体来不及处理,就会经常散出难以排掉的尸胺与腐胺。
有好几年没闻过这种恶臭的气体,叶栀一时竟无法适应。他用披戴的白麻布捂住了口鼻。
白事先生提着一只壮硕的大公鸡,走进祠堂。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也发现桐油味的不对劲之处。
“今天的白事,有点难办啊!”
离白事先生最近的叶栀,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