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你可怜过庆州人吗?”叶栀盘问道。
“立场不同,思考的角度也不同。仅以我现在的立场而言,我从不可怜任何生灵。”住持讲出了自己的无情立场。
“那你感受过失望吗?”叶栀再问。
“人们为什么会感到失望?因为他们她们在那之前,安好了希望。而我没有希望。”住持的话语,像看不见底的冰河。
话语里的含义,幽深,冷硬,且难以洞察。
“这是什么意思?”叶栀直接讲出了自己的不理解。
这家伙明白:住持每次谈及自身情况时,总会说出一些深奥难懂的奇怪话语。
这些奇怪话语,需要被深究到底。
“希望是情感的产物。只是,我已失去了情感。”住持的情感,早被庆州死气消蚀一空。
“你这样的人,迟早下地狱。”叶栀理解了住持的隐藏含义,知道自己不用再深究到底了,只要评论作罢。
“地狱?什么是地狱?天国?什么是天国?它们之间,有何区别?”住持在旧世的“终世之夜”里,见识过天国与地狱。
可最终,天国变为了新的地狱;地狱成了新的天国。
天国与地狱之间,似乎自那时起,就已丧失掉了明确的判定界限。
“你这样的邪恶存在,终会在地狱里受审判。”叶栀才不为住持解释天国、地狱之分。虽然他知道,住持可能比自己更清楚那两者之间的区别。
“救赎还是审判?人人不易。”住持依旧秉持旧世的因果宿命论。
他坚信:每一个人或生灵的命运,自出生起,就已被因果所确立,不可解脱。
救赎还是审判,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你又说些因果宿命的无用话语。住持,难道你还沉迷于旧世的盛大辉煌里,不愿清醒吗?”叶栀不信旧世的因果宿命论。
这家伙当然有能力摆脱旧世因果。可旧世众生就没有那个解脱能力。
“咱们之间,不愿清醒的人,是你!你活得太自我了!”
“但我能适应新时代!你却不能!”
“你只是借了一个新时代,来逃避另一个不愿面对的旧时代。”
“我那叫勇于放手。旧时代已经没落了,何必再去执念。”
“叶公子,你可曾知:在这六十年的无聊时光里,我如何为你铺造好了一条光明又伟大的救赎之路?”
“光明又伟大的救赎之路?你在帮我救赎?”叶栀变换了脸色,伤心地道。
他知道住持在说他与百合纹裙女孩儿之间的故事。他一直都不肯主动面对那一段已被藏住的旧世之恋。
这家伙总想藏住某些事,可到底是没藏好,泄了密。
后来的后来,他还是要被迫地寻回,那些泄了密的、悲苦疼痛的爱恋旧事。
住持此时不说话,只是留出足够的时间,任由叶栀回忆起那一系列的爱恋旧事。
马车内一时陷入沉寂。雨拍打在车窗上,沙沙有声。
悲伤,就像车窗上的雨,被硬是撇成了条条水线。千万道水线交混重叠,抹不消,褪不尽,一时模糊了谁人的眼前世界。
模糊的世界内,有人的爱恋,太短暂。离别总是太匆匆。
三五分钟后,落雷响起。叶栀自模糊的世界中惊醒,汗涔涔,泪涔涔,血涔涔。
血汗泪融织的背景下,他独自吞没了一整个世界的悲苦孤独。
他自枕座上起身,扬眼,挥衣,哭笑,尽是些疯癫。
疯癫里有说不清的哀,道不尽的愁。
原来,还真有人悲到疯癫,悲到舍命,悲到融不进一整个全新的欢喜世界。
“住持,你背叛了我!”叶栀在疯癫中狂怒。
“你先背叛了旧世。现在,轮到旧世来背叛你了。”住持破了静坐。
“明明是你们自己错看了一整个旧世,却硬说我背叛了你们。”叶栀揪住了住持的大红袈裟,愤怒地叫啸。
“我们又看过了什么?我们只是照着你的命令,助你离世。”住持没有震开叶栀。
“那确是我的命令!你们必须全部遵守。”叶栀放开了住持,平减了愤怒。他又接着伤心地说道:“可你不该害死那个女孩儿。”
“有些命令太多矛盾混乱。我们不得不有所取舍。”住持整理好了自己的袈裟。
“你们知道忽视命令的后果吗?”叶栀缓缓地回复了自己的情绪。
他的汹涌情感,来得快,消得也快。
“神能赐福众生,亦能降劫世间。”
“你清楚后果!为何还要忽视我所下达的某些不该忽视的命令?”
“那些不该忽视的命令,与你最初所下达的首要命令(离世命令)相冲突。我们只能优先选择首要命令。”
“你们不会委婉变通吗?你们不能委婉变通吗?”叶栀又气又哀。
“有些环环相扣的事情,变通不得。”
“你的这种呆板忠诚,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变相的背叛。”叶栀坐回了枕座,神色趋于正常。
“可我所背叛的对象,不应是你。”
“我不是你的忠诚所献对象?”叶栀有了疑惑。
“你不是!你体内的那位至尊的神明大人,才是!”住持似是指明叶栀体内的主人格。
毕竟,叶栀的主人格,才是真正降临到旧世的至高存在。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助我离世?我又不是你的帮扶对象。”
“你与那位至尊的神明大人,共为一体。若想助他离世,必先助你离世。”
“那你知不知道:实质上,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实质是实质,表象是表象。”住持不肯承认现在的叶栀,就是过去的叶栀。
但以融合型人格理论来说,表象上的叶栀,就该是实质中的叶栀。两者没有明显区别。
住持只是不愿面对现实。他接受不了叶栀的自堕平庸。
“你比我更接受不了旧世灭亡的事实。或许,你才是那位最不肯清醒过来的孤独存在。”叶栀说出了住持不肯说出的心里话。
“许多人都说我爱怀念过去,怀念那不可知的,虚缈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