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管控
匡老已经七十岁了，祖辈曾经是跟随过卓王孙的铁匠，世世代代都住在古石山周围，世世代代都是铁匠。工坊里有数百个匡氏子孙，故而就算是余薪，也得对这匡老恭恭敬敬。
刘禅一想，一个家族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果然就会潜默化的形成宗族，影响到官府的治理。
不过有一说一，天下间论及制作刀剑武器技艺精湛的，非眼前这个牙齿都已经要掉光了的老头莫属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干将莫邪、欧冶子。
刘禅将鸣鸿刀递给匡老，匡老接过鸣鸿，双手稳健，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察觉到刘禅好奇的目光，匡老笑着说道：“作为一个匠人，手上的功夫差不多，手是需要最稳妥的，在锤炼的过程中不能有丝毫的偏差，甚至是力量偏差，手稳，心稳，眼快，是作为一个具备高超技艺工匠最基本的。我虽然大半截身子要入土了，但这手上功夫还是能和年轻人比比的。”
“匡老老当益壮，起码能活到百岁。”刘禅说道。
老人们，听几句后辈的夸奖话，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匡老脸上当即就露出了笑容：“多谢少主的吉言，有少主这番话，老朽就争取再活个三十年。”
抽出鸣鸿刀，借着阳光的反射，刀光四溢。
匡老将其放在面前的案几上，好似是皮包着骨头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刻着鸣鸿二字的铭文的地方。
仔细的观摩着刀身，甚至匡老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凑近刀身观看，这一看便是一刻钟左右，刘禅和余薪坐在旁边两人一直不曾出声，怕打扰了匡老观摩鸣鸿刀。
良久后，匡老长呼一口气，对刘禅和余薪说道：“刀非是如同传说中的那般是黄帝时期打造的，上古时期的冶铁水平没有这么高。鸣鸿刀也是熟铁打造而成，刀成之时在汉武之后。黄帝造轩辕剑所用边料制作鸣鸿，这是铸刀之人附会的传说罢了，但是以汉武赠此刀给东方朔，依我看，也同样是附会的传说罢了，让刀增加莫大的名气。”
“此刀，所用湅数应该是一百三十湅以上，甚至可能到了一百五十湅，这等高超工艺，非是等闲人可以打造出来的，也非是短时间内能打造出来，应该是汉武之后某个时期的高超匠人，花费半辈子甚至是一辈子时间打造出来的这把顶尖的刀。不管怎么说，此刀担得起这两个传说的，是一柄神兵。”匡老郑重的说道。
“刀的铸造工艺，现在已经很难达到了，乱世太久了，隐藏在民间的手艺人死了太多了，就算还活着，也被官府给征用了，用来打造武器和农具，就好比我的那些子孙们，失去了进去心，一直吃着老本，最高也才是只能打一百湅，一百二十湅怎么也打不出来。”匡老突然有点心伤的说道。
匡老今日难得有个在左冶使和少主刘禅面前说话的机会，于是对刘禅说道：“不管是什么行业，在民间百姓永远是最具有活力的，他们有进取心，有激情，愿意研究，拼尽全力去实现心中所想。但是一旦被官府圈养或者管控，就没了进取心了。官府又有颇多规矩压制，让整个行业都失去了活力，技艺就曾停滞不前。老朽活了七十年了，实在想不明白，官营铁器作坊之后，制作技艺为什么会有退步？根据族中先祖时期的记载，汉武时期我们古石山这里打造的兵器可谓风靡长安，比之南阳也不为输，后来桑弘羊将铁匠、作坊收归官营，霍光秉政，斩桑弘羊依旧采用其铁器官营的政策，在那之后，官营作坊里的铁匠技艺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家族中记载，以前可是善一百二十湅的铁匠，古石山都比比皆是，如今最高也只能一百湅。”
“技艺在退步，人人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反正在官营作坊里没有出头之日，一个铁匠永远就是一个铁匠，没有任何的可能晋升，或者当官，就算打造出再厉害的兵器，每个月的工钱都是这么些，仅仅能维持一个不饿死。自然是失去了进取心，再也不愿意研发新的技术。匡老放心，我这次过来就是看到了这个窘困的局面，我是非常支持对技艺的创新的。我以后每年会拨放一百万钱给作坊，用以来奖励对发明创造，对技艺有创新的工匠，这个一百钱是专项奖励，只要对任何产量、技艺进行提高的都能获得。”
“并且还会提高所有工匠和工人的待遇，起码现在的工钱太低了，都需要涨一些的。保证这些手艺人的生活，让他们能吃饱饭，穿好衣服，才能让他们更好的打造兵器，有更多的心思去研究。”
匡老呆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对刘禅问道：“少主真的愿意出这么多的钱？真的愿意提高我们这些卑劣的手艺人的待遇？”
匡老甚至都已经一双手抓着刘禅的手臂了，急迫的想要刘禅的回答。
刘禅对匡老说道：“匡老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并且回到成都后，会将如今我爹麾下三州境内的所有矿场、作坊划入一个专门的部门，让专业的人来管理。以后有大功劳的铁匠、工人都可以进入这个部门担任官职，这就是一条晋升道路，会激励所有人。”
匡老皱巴巴的脸色一行清泪立马流了下来，站起来退后两步，要给刘禅施礼，刘禅和余薪都站起来，赶忙扶住要行礼的匡老。
“匡老，您这是干什么？小子万万受不得你的礼啊。”刘禅说道。
匡老流着泪水说道：“我从小就在作坊中长大，以前的铁官可是不把我们当人啊，一直把我们当做牲口使唤，动辄打骂鞭子抽打，那浦水当中，百年来都沉了不知道多少因为犯了一点小错的工人和工匠了。我们这些人甚至有时候连牲口都不如。直余左冶使来了，我们日子才好过了许多。左冶使是真正的把我们当人看，能体恤到我们这些手艺人的艰辛，左冶使来了这十年我们整个古石山的工人和匠人才明白自己还是个人。”
“少主这一番话，让老朽看到了希望，以后我的那些子子孙孙或许再也不用受难了，老朽马上就要死了，这辈子不求其他，唯有看到子孙能过得好，这样死也瞑目了。少主能改变这么多的工人、匠人的境地，不管于我的子孙来说，还是万万千千的工人、匠人，都是担得起老朽一拜的。”
刘禅和余薪慌忙安抚住激动的匡老，让其好好坐着，切莫在弄什么行礼之事了。
给匡老倒了一杯水，匡老拿着水杯的手都在颤抖。
刘禅对余薪问道：“官营作坊里是不是有规矩，祖辈为铁匠，后辈子孙也是铁匠？不能脱离？”
余薪点头道：“是这样的。匡老家中就是这样，不过这些年官府管控也松软了许多，要走还是能走的，只是大家大多数不愿意离开，因为到底是一门手艺，乱世当中有一口饭吃是最好的，很多人就算想要进入作坊学铁匠手艺也是学不到的。故而也没有什么人愿意离开。”
刘禅算是听明白了，这工匠们就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忍受着剥削，一方面又不愿意离开，因为离开自己的手艺也可能在这乱世中讨不到饭吃，还不如待在这里安稳。
这就是被圈养后的后遗症了，惯性使然，人已经在这个环境中习惯了，不愿意离开了。这就是舒适圈定论了。
刘禅对余薪说道：“这件事你与李澹要商量一下，把这个门槛减低，甚至取消，为了保证这个群体的活力，也从外面招募手艺不错的铁匠、工人，都是可以的。我所求，唯有提高产量，军队装备和农业农具的产量提升上来了，对军队战斗力和农业开发都能有促进作用。作坊是提高这些的源头所在，你一定要记住了。”
余薪说道：“属下记住了。”
“工部司虽然现在划入在左将军府麾下，不过到时候地盘大了，肯定会脱离左将军府，成为一个单独的部门，在工部司会大有可为的。你担任左冶使十年了，劳苦功高，工部司主官的位置肯定会有你的一份，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刘禅给余薪说道。
这是一个很大的饼，但是这个饼对余薪来说，确确实实是能吃到的。
余薪当即躬身道：“属下一定一定殚精竭虑，让古石山工坊群产量提高，工人工匠待遇比以前更好。不辜负少主的信任。”
匡老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刘禅要离开之时，匡老还一直苦苦哀求一定要给所有工匠和工人一条活路。
他依旧不敢相信刘禅会注意到他们这些手艺人的遭遇。
安抚了匡老，离开这里后，刘禅对余薪说道：“匡老不敢相信我们，那我们就靠行动来证明。余薪，我重视这些是有我的目的，但本质我们还是要以人为本。你一定要记住。”
“属下记住了，以人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