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朱元璋摸了摸朱标额头,原先的滚烫变成了温热,再摸摸脖子和手心,也不再烫得吓人了。
\\\"太医!\\\"
一个太医跪着爬过来。
\\\"给标儿诊诊脉!\\\"
太医手搭在朱标左腕上,撅着山羊胡子诊了半天,又换右腕,口中念念有词。
朱元璋大口大口地咽着口水,几次想开口说话,终于忍住了。太医又掰开朱标嘴巴看舌苔。朱元璋忍不住问道:\\\"咋样?\\\"
太医把头在地上磕得嘭嘭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子回转过来了!\\\"
朱元璋腾地跳了起来,两只袖子挽得老高,叫道:\\\"你说啥?咱没听清,再说一遍!\\\"
\\\"皇上,太子性命无忧了!\\\"
朱元璋紧张得差点背过气去,连连叫好,\\\"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朱元璋一拍大腿,\\\"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名叫李龟年。\\\"
朱元璋哈哈大笑,\\\"这名字好,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难怪你治好了标儿的病。朕该怎么赏你呢?\\\"
众人都喜气洋洋,满大殿的阴霾一扫而空。
\\\"微臣没有尺寸之功,都是二皇孙殿下孝心感动天地,太子殿下才转危为安的。皇上要赏,就赏二皇孙吧。\\\"
朱元璋一拍大腿,\\\"对对对!这就是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啊!允熥你想要啥?\\\"
\\\"孙儿啥也不要,就要爹长命百岁,爷爷万寿无疆。\\\"
太医们都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二皇孙真是个好圣孙,太子有福了,皇上有福了。\\\"
朱元璋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把将朱允熥搂在怀里,捏着他脸蛋笑道:\\\"好孙子,你爹小时候就是个混球,可比不上你听话懂事!\\\"
朱允熥脸上肉都快揪下来了,好不容易挣脱,腿上胳膊上又被狠狠拧了几下,痛得嗷嗷直叫。
朱元璋因为忌惮蓝玉,连带着连允熥也不喜欢了,今天才知道这个孙子也很得人爱,仰着头哈哈大笑,\\\"你奶奶要在,又要骂咱手上没个轻重了!\\\"
众人也都笑了,只有吕妃和朱允炆黑着脸。
朱标突然闷哼一声,醒了过来。朱元璋俯过身问:\\\"标儿,现在咋样?\\\"
朱标摸摸额头,汗淋淋的,说道:\\\"儿子在梦里,仿佛头被铁箍箍住了,现在松快了!\\\"
朱元璋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幸亏熥儿生拖硬拽把你拽回来了!\\\"
然后把朱允熥怎么找石头,怎么洗石头,怎么熬石头,泪水怎么掉到石头汤里,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仿佛就是亲眼所见的一样。
朱允熥看着朱元璋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不停地叹息。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秋,按历史走向,明年春天,朱标就会受命视察关中地区,在那里染上了重病,然后不治而亡。
那才是朱标真正的劫难。
朱标一旦死了,蓝玉必须除掉,不然就会重演隋文故事。既然蓝玉必须除掉,老朱当然选允炆当储君了。
原主没了爹妈,舅舅家一败涂地,舅爷家死绝了,自然成了朱允炆砧板上的鱼。
要逆天改命,除非朱标活过老朱,从而正常继位,或者朱元璋禅位给朱标。
然而这两件事情几乎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朱允熥沉浸在沉思中,对太子寝宫中的一派温馨祥和浑然无觉。
常妃死得早,朱标对允熥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不过是略尽点做父亲的本份,偶尔考查考查他的学业而己。
但允熥偏偏于读书上极不开窍,一段书两个时辰都背不下来,而且性格极木讷,和机敏聪慧、乖巧懂事的允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到这时,朱标的牛脾气就上了,脱了鞋就往朱允熥屁股上狠狠扇几下。吕妃总是劝谏他不可责之太严。
今天听老爹说了允熥这么多好处,倒全在他意料之外,心里十分感动,说道:
\\\"允熥生性纯良,我是知道的,只是不喜读书,要是像允炆那样聪明灵巧会读书就好了……\\\"
不等他说完,朱元璋骂道:\\\"放你娘的屁,不读书又咋啦?你老子也不认得几个字,照样坐天下。允熥随咱!\\\"
\\\"爹,子孙还是要以读书为要!\\\"
\\\"去去去!读了几句臭书,教训起老子了?允熥哪儿都好,不会读书咋地啦?\\\"
朱允炆脸上保持着恭谨得体的笑意,眼眼里却流露出藏不住的不屑。
朱允熥低垂着头,朱元璋重重拍拍他脑袋,\\\"唉,常遇春闺女给咱老朱家生了个好孙子!\\\"
吕妃生平最恨人提常妃,在常妃面前,自己永远是个卑微的侧室。幸好朱标仁厚,在常妃死后将自己扶正了,才给允炆挣了个嫡子的名份,不然永远是个庶子,永远低人一等。朱雄英死了,允炆就是千真万确的嫡长子,这个皇位允炆坐定了,谁也别想争。
她瞥了允熥一眼,鼻子轻轻出了一股气,然后朝朱标嫣然一笑。
\\\"殿下这两天粒米未沾了,要不臣妾给殿下熬一锅红枣燕窝粥吧?\\\"
\\\"好!\\\"
吕妃娉娉袅袅走了。朱允炆说道:\\\"爷爷、爹,我去帮娘打下手。\\\"
朱允炆到了小厨房,吕妃正在小火炉上煨着汤。
\\\"用心点,别让人比下去了。娘还指望着你呢。\\\"
朱允炆委屈得快哭了,从前他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今天却彻彻底底翻了个。看爷爷把朱允熥夸的,简直是天上有人间无的宝贝疙瘩。
因为朱标重病不起,设在文华殿的大本堂好久没有开学。
过了几天,朱允炆、朱允熥一起去上学。
皇子中朱楧、朱植、朱栴、朱权、朱楩、朱穗、朱松、朱模等年龄并不大,都没有封王,还在大本堂上学,由洪武十八年的探花黄子澄和当世\\\"小韩愈\\\"方孝孺轮流教授。
朱允熥自从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上学,不知道自己的沙雕叔叔会玩出什么把戏来。
但没想到一进学堂就大受欢迎。朱桂、朱楩、朱橞几个争着叫:
"熥儿,到叔叔这儿来!"
"熥儿,你不来黄师傅把我们打惨了!"
原来原主读书是最菜的,性子是最倔的,是承担黄子澄、方孝孺火力输出的主力。
黄子澄踱着方步走进来,满脸生无可恋,皇上家的孩子就没几个不变态的,蠢就算了,关键是坏。
首先是抽查背书,背的是《曹刿论战》。
朱允熥一看就笑了,这个我会。
第一个是朱楩。
这哥们是个奇葩,后来被封到甘肃,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连朱元璋这么护犊子的人,也骂他是个禽兽。
朱楩别说背下来了,照着书读都读不下来。
然后是朱穗、朱松,背得磕磕巴巴的,压根背不下来了。
然后是朱桂,好家伙,连书也弄丢了。
这是大本堂的几个钉子户。
黄子澄很不高兴,一顿武力输出,朱桂手肿成了包子,敢怒不敢言。
\\\"这篇文章是《左传》中的名篇,作为皇子要烂熟于心才行。今天是小惩大戒,再背三天背不下来的,臣就要交给太子殿下送家法司去!二皇孙,你来!\\\"
朱允炆站起来,行云流水背了一遍。
黄子澄颔首而笑,\\\"好好好!二皇孙果然不同凡响!各位皇子作为二皇孙的叔父,要见贤思齐。\\\"
朱允炆志得意满坐下去,朱桂悄悄拿掉他的凳子。朱允炆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学堂里面立即群魔乱舞,笑声叫声一片。
朱允炆怒视着朱桂,"侄儿哪里错了?叔父说说……“
朱桂又踢了朱允炆一脚:"就欺负你,咋滴啦?“
后来允炆上位,把代王朱桂关了起来,贬为庶人,多少有点公报私仇的味道。
黄子澄拿着戒尺,"啪啪啪"几下,打得朱桂嗷嗷叫,学堂里才消停得下来。
"三皇孙,该你了!“
朱允熥站了起来,一群皇子哄堂大笑:
\\\"熥儿好好背,小心你爹又打你屁股。\\\"
\\\"熥儿不怕打屁股,怕剪鸡儿。\\\"
……
黄子澄用戒尺在书案上使劲拍了两下,哄笑声才停下来。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又何间焉?
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
朱允熥一气呵成背下来。
众皇子面面相觑,允炆下巴都惊掉了。满堂静悄悄的。
黄子澄更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三皇孙,这篇文章讲的什么?\\\"
\\\"前面讲何以战,后面讲如何战?\\\"
\\\"三皇孙说明白些。\\\"
\\\"小惠、小信不足以战。察狱以情,则可以一战。\\\"
\\\"那如何战呢?\\\"
\\\"避实击虚,以逸待劳。\\\"
黄子澄连连叫好,\\\"三皇孙长进非同一般。臣要报告皇上和太子好好嘉奖!\\\"
下了课,一群皇子围着朱允熥起哄,只有朱允炆站远处冷眼看着。
\\\"熥儿,你今天是鸟枪换炮了!\\\"
\\\"不知你爹会赏你个啥?\\\"
\\\"反正这回不是鞋底子。\\\"
又过了几天,朱标见了黄子澄,问道:\\\"允熥最近学业怎么样?\\\"
黄子澄笑道:\\\"三皇孙进步神速,背书背得极快,都快追上二皇孙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三皇孙昨天还做了一首极好的诗。\\\"
\\\"什么诗?说来听听。\\\"
黄子澄从袖子上抽出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欲知松高洁
待到雪化时\\\"
朱标反复看了几篇,一时呆住了。这诗虽然用字平凡,也不讲究平仄韵律,但有一股英雄气扑面而来,令人胆寒。
都说知子莫如父,朱标现在却完全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卧病这几天,连着喝了几碗石头汤,病竟然痊愈了。
朱标原以为允熥虽心性纯良,但太蠢笨了,今天看了他的诗才知道,这个儿子不仅天资好,还很有英雄气。
朱标忍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