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了蓝玉的事情,免去了一场血腥大屠杀,朱标像拉满的弓突然松了下来,又病了一场。
胡惟庸李善长案给朱标造成了沉重的心理阴影。尤其是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因为胡李案无端迁怒南京无辜平民,展开无差别大屠杀,京师人口锐减,场面触目惊心。
这一暴行使朱标相信,朱家的子孙必会遭到报应,而自己作为太子一定会夭寿。
长久的内疚、焦虑,朱元璋经年累月的强势控制,给了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再加上日复一日的过劳,朱标的身体每况愈下。
蓝玉说话还是算话的,到了琼州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生事。不论是朱标,还是朱允熥,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二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朱元璋心情大好,叫朱标和朱允熥到龙兴宫中来。
朱标病厌厌的,十分慵懒。朱元璋忧心忡忡,"你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也没有特别难受,就是没力气而已。"
"那你就歇着,不要太劳累。"
"还好。礼部跟儿臣说,这月十八日是父皇六十五岁大寿,要给父皇祝寿。"
朱元璋不耐烦道:"咱最烦这些事,不要弄了。"
"这是臣子们的心意,爹不要嫌烦。到时候,把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他们几个都叫回来,热闹热闹……"
朱元璋嚷道:"叫他们回来干什么?烦死了!"
"我已经派人给他们送信去了。"
"呵,你……"
朱标对朱允熥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去吧。"
朱允熥走了,朱标道:"爹,立太孙的事你还没下决心吗?"
"立允熥啊,允炆都己经就藩了。"
"既然这样,爹过六十五岁大寿的时候就册封允熥吧。"
朱元璋眯着眼睛,"你原来是为这个?"
"是。爹还在犹豫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太孙也是天下根本,太孙立了,天下人就安心了。"
朱元璋来来回回踱了很多圈,点了点头。既然朱标要立允熥,那就立允熥吧,也不是不行。
朱标心中石头落地,脚步轻快地离开龙兴宫。他生怕自己万一躺下之后就起不来了,这一大摊子可怎么办?因此皇太孙的大义名分必须尽快确定下来。
朱允熥正在府邸中读书,听到太子来了,忙迎了出去。
朱标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朱允熥忙奉上一杯茶。朱标端茶杯的手不停地抖,索性将茶杯放下了,说道:
"爷爷准备册立你为皇太孙,这副担子你挑不挑得起?"
朱允熥连连点头。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有些错愕。
朱标又道:"十八日是爷爷六十五岁大寿,藩王们都要进京,爷爷就是那一天册封你,到时候精神一点,别让人小瞧了。"
"舅爷在琼州还好吗?"
"还好!做皇太孙殊为不易,你将来要小心谨慎,不可恣意妄为。
你能上位,靠的是勋贵和武将的支持,但你又不可和他们走得太近。
你的那些叔父和兄弟都是你的至亲,你不可和他们走得太远。
还有朝中的文臣,多是科举出身,他们是天下人的喉舌,得罪他们是没好果子吃的。孤讲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儿臣明白。"
朱标刚刚还和颜悦声的,忽然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你明白什么了?"
"儿臣心里知道,但不能说出来。"
朱标起身走了。
朱允熥高兴地转圈,没想到朱标突然回过头来,顿时尴尬得恨不能钻到墙缝里。
藩王们陆陆继继回京。
最先回京的是蜀王朱椿。藩王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到龙兴宫觐见皇上,第二件事就是到东宫觐见太子。朱允熥又住进了东宫。
蜀王朱椿只有二十二岁,长得一表人才,举止温文尔雅。朱椿拜见过太子,朱允熥忙过来施礼道:\\\"十一叔一路辛苦了。\\\"
朱椿满面春风,\\\"大哥,这是允熥吧?怎么长这么高了?\\\"
朱标笑道:\\\"可不是吗?你去成都的时候他才十岁。\\\"
朱椿又问朱允熥读书读到哪里了。朱允熥笑道:\\\"侄儿读书一窍不通,有十一叔的一半就好了。\\\"
朱椿笑道:\\\"你跟从前不一样了,爱说话了。你将来有机会就到成都玩玩,那里气候很好,冬暖夏凉,风景也很好,我带你去看丞相祠和都江堰,很壮观的。\\\"
朱元璋很喜欢朱椿,叫他\\\"蜀秀才\\\"。
朱允熥也很喜欢朱椿,要是藩王都像蜀王这样多好。
接着来的是楚王朱桢、周王朱橚、齐王朱榑、潭王朱梓、湘王朱柏,然后是那帮和朱允熥一起在大本堂上学的小藩王。
最后来的是晋王朱棢和燕王朱棣,这是两个铁腕人物,朱元璋的当家武生。
朱棢时年三十五岁,身材魁梧,相貌英俊,不苟言笑,不怒而威。
晋王世子朱尚炳和晋王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朱棣时年三十三岁,高而瘦,窄额隆鼻,脸色黝黑,下巴上长着稀疏的胡子,眼睛很有神,一脸笑容可掬的笑,见了朱标就拜。
燕王世子朱高炽长得白嫩白嫩,还圆乎乎的,很爱笑,一见了朱允熥就自来熟。
朱允熥每天在太子东宫里,小心谨慎地陪着朱标接待来访的藩王,心里直犯怵,这些人很难搞啊。
他突然理解朱允炆为什么一上位就急着削藩了。没别的原因,怕啊。你看这一个个,全是费油的灯,当面喊哥哥,背后捅刀子。有太子在,这些人还能消停点。一旦太子没了,谁会鸟你一个小屁孩呢?
到了十八日这一天,福禧宫中张灯结彩,一个半人高的硕大蟠桃放在正中间,蟠桃两边是两只玉雕的仙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先是太子、皇孙、诸王、世子、王子进献贺寿礼。
朱允炆也来了,他进献的是凤阳的贡米,满满一斛,圆润饱满。朱元璋抓了一小把,放在嘴中咬得嘎嘣响,频频点头。
然后是显贵、重臣进献贺寿礼。
朱元璋看到儿孙满堂的热闹场景,笑得合不拢嘴。
朱标坐在朱元璋左侧,朱允熥坐在朱元璋右侧,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才是一家人。
酒过三巡,朱元璋站了起来,在坐的人也全都站了起,大殿中响起朱元璋苍老浑厚的声音:
\\\"今天咱的子孙都来了,咱就说几句。咱创下这份家业实在不容易,你们要齐心协地把这份家业守护好。朱标在皇太子位上干了二十五年,他是个好大哥。现在,允熥也长大了,咱决定立允熥为皇太孙。你们都要恪守本份,辅佐皇太子和皇太孙。宣旨吧!\\\"
大殿中寂静无声。礼部尚书李原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嫡长孙朱允熥,聪明仁孝,忠厚勤勉,宜承祖嗣,册立为皇太孙。
钦此!\\\"
朱元璋一挥手,司礼监奉上金冠,龙袍。朱元璋亲手为朱允熥戴上金冠,披上龙袍。朱允熥端端正正给朱元璋叩了三个头,又给朱标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朱标身侧,面向众人站着。
礼部尚书李原高声道:\\\"皇太孙己立,众臣朝拜。\\\"
晋王以下诸王皆拱手而拜。皇孙、世子、诸臣皆跪拜。
朱允熥就像做梦一样,这一切,是真的吗?